第十三章
今天,他不是自己內心的不平靜,還是怎麼的,就處處覺得與平常有些不同,他想或者他們的事情,家裏曉得了吧?似乎那花匠也說東說西地故意在試探他。
老太太今天也好像對他疏遠了一些,談起話來都是很簡單的,似乎在招待客人似的。女工進來倒了一杯茶來,他也覺得那女工用了特別的眼光在看著他。小丫環剛才在過道上看見他,就縮頭縮腦地回去了,好像是看見了生人似的,並不像平常那樣,笑嘻嘻的,就像見著她們家裏的一員似的。
王老先生,今天並沒有和他長談,隻說了三言兩語,就拿了一張報紙到外房裏去看報了。
每天來,一進這客廳就熱熱鬧鬧的,王老先生,老太太,大小姐,都在一起坐著;而今天,都變了,難道說變得這麼快嗎?
大小姐似乎不在家裏的樣子,難道她出去了嗎?她到哪裏去了?這可真想不到了。若是知道的話,可以到什麼地方去找她。
她真的不在家裏嗎?為什麼她不來?若是她真的沒有在家,那倒還好;若是在家故意不出來,這可就不好辦了。
他想要問一問小丫環,這可怎麼問,真有點不好意思。假若那小丫環早已在懷著敵意的話,一問更糟了。
若是在平常,他隨便就問了,但是在此刻他就有點不敢問,怕是一問這事情就要揭發了似的,或者老太太就要從這客廳裏把他給趕出去。他甚至想到在王家他是犯了罪的。
為什麼到人家家裏來,裝著拜訪所有的人的樣子,而實際上就是單單為著人家的小姐呢!
馬伯樂,他已經看出來了,王老太太的那閃著光的眼睛裏邊,絕對地已經完全曉得了他的秘密。
好像他犯了一件案子,雖然這案子還隱藏著沒有爆發,但是非要爆發的,而且不久就要爆發,已經是不用思索的了,非是那麼回子事不可,是不可救藥的了。
他本想站起來就走的,但是他已經被他自己就先給嚇癱了,嚇得不能動了。他的頭上一陣一陣冒汗,他的身上一陣一陣像火燒的一樣熱。
再過一會,假若身上的血流再加一點熱力,怕是他就要融化掉了。
一個人是不是會像一個雪人似的那樣融化掉?他自己一陣一陣竟好像坐在雲彩上了似的,已經被飄得昏昏沉沉的了。
王老先生在臥房裏一咳嗽,把他嚇了一抖。小貓在他的皮鞋上撞了一下,他下意識地竟以為那是一條蛇,那感覺是惡劣的。
王老太太問:
“馬太太為什麼好些日子不見了呢?”
馬伯樂想,她問到她幹什麼?是不是從她那裏走漏了什麼消息?難道說,這事情太太也曉得了嗎?真是天嗬,豈有此理!
他又想,那不會的吧,有什麼呢!隻寫過一次信,見過兩次麵,談了一談。何況太太不能曉得,就是曉得了,也沒有什麼越軌。但是那夜在小板路上,他差一點沒有吻了她。現在想起來,才知道那真是萬幸的。假若真吻著她了,到現在不成了證據嗎?但是又一想:
“這不是很可笑嗎?就是吻了,有誰會看見呢?”
他自己問著他自己。在那麼黑的巷子裏,就是吻著她了,誰還能夠看見呢?沒有證據的事情為什麼要承認呢?
馬伯樂想到這裏就正大光明了起來,畏畏縮縮是萬事失敗之母,用不著懦怯。在這世界上人人都是強盜,何必自己一定要負責到底,邁開大步踏了過去吧。
“小韓,……”
他向小丫環招呼著,下邊緊接著就要問大小姐。
但是隻叫了個小韓,往下的幾個字就說不出來了。
明明知道說出來不要緊,但是就是說不出來了,無論如何也說不出來了。
等一分鍾過後,一切機會都失去了。剛剛小韓站在他旁邊的時候,問他要做什麼,他說要把今天的報紙拿來看一看。
現在他手裏就拿著那報紙,拿著這“勞什子”做什麼呢?他非常怨恨那報紙,都是它誤了事。若不是它,現在不已經明白了嘛,大小姐到底是在不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