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3 / 3)

馬伯樂一看就高興了,說:

“能賣包子了,餓不死了。”

過了些日子,馬伯樂又要修皮鞋,他說修皮鞋比賣包子更好,不用出去兜攬生意,而且又沒有本錢,隻用一根錐子,一條麻繩就行了。

太太問他:

“若是來了要換皮鞋底的,你用什麼給換呢?”

“隻縫,不帶換底的。”他說。

又過了些日子,他又要當裁縫去,他又要學著開汽車去。又過了些日子,他又要賣報去,又要加入戲劇團體演戲去。

鬧到後來,都沒去,還是照舊坐在小樓上悲哀。

“人生是沒有道理的,人生是一點道理也沒有的。”

“全世界都是市儈,全世界都是流氓。”

“漫漫長夜,何日能夠衝破羅網。”

“經濟的枷鎖,鎖著全世界的人們。”

“有錢的人,不知無錢的人的苦。”

“有了錢,妻是妻,子是子。無了錢,妻離子散。”

馬伯樂從此又悲哀了下去。

來了警報,他不躲(其實也無處可躲),他說炸死了更利落,免得活受罪。

等日本人架著意大利飛機來到頭上時,他也嚇得站不住腳了,也隨著太太往紫荊湖邊上亂跑。可是等飛機一過去,他又非常後悔,他說:

“跑的什麼,真多餘。”

“有錢的人們的生命是值錢的,無錢的人的生命還不值一顆炸彈的錢。”

小陳從上海新到的,他在電影院裏混過,這次來漢口。有人找他在電影界工作。要拍一部抗戰影片,缺少一個醜角,小陳就來找馬伯樂去充當一下。

馬伯樂想,也好的,免得在家呆著寂寞。誰知到了那裏,化了裝,黑紅抹了滿臉,不像人了。

“這不是拿窮人開心嗎?”

“窮人到處被捉弄嗬!”

“窮人在世界上就是個大醜角。”

自此馬伯樂的心情不見起色,看見什麼都是悲哀。尤其是夜裏,窗外的那棵批杷樹,滴滴嗒嗒的終夜滴著水點,馬伯樂想:

“下雨大地就是濕的。”

“陰天就沒有月亮。”

“不但沒有月亮,就連星星也沒有。”

“黑暗,黑暗。”

“太陽沒有出來之前,就隻有黑暗。”

馬伯樂吃飯睡覺,都和常人一樣,隻是長籲短歎這點與常人不同。雖然他永遠擔負著這過度的憂心,但他還是照樣的健康,他也照樣吃飯、睡覺、散步。隻不過對於前途感到黯淡而已。

這種黯淡的生活,黯淡了六七個月。但是光明終於是要到來的,什麼光明呢?

武漢又要撤退了。

馬伯樂說:

“又要逃了。”

於是他聚精會神了起來。好像長征的大軍在出發的前夜似的,又好像跑馬場的馬剛一走出場來似的,那種飽滿的精神是不可擋的,是任何人也阻止不了的。

馬伯樂聽了這消息,一跳就從床上跳起,說:

“到那時候,可怎麼辦哪,快去買船票去。”

太太說:

“買船票到哪裏?”

馬伯樂說:

“人家到哪裏咱們到哪裏。”

於是全漢口的人都在幻想著重慶。

(第九章完,全書未完)《〈大地的女兒〉——史沫特烈作》

骨架與靈魂

“九一八”致弟弟書

給流亡異地的東北同胞書

記我們的導師——魯迅先生生活的片斷

魯迅先生生活憶略

致×先生

《〈大地的女兒〉——史沫特烈作》

這本書是史沫特烈作的,作得很好。並不是讚美她那本書裏有什麼優美的情節。那本書所記載的多半是粗躁的聲音,狂暴的吵鬧、哭泣、饑餓、貧窮,但是她寫得可怕的樣子一點也沒有。她是把他們很柔順地擺在那裏,而後慢慢的平平靜靜的把他們那為著打架而撕亂了的頭發,用筆一筆一筆地給他們舒展開來。書裏的人物痛苦了,哭泣了,但是在作者的筆下看到了他們在哭泣的背後是什麼,也就是他們為什麼而哭。

在那種不幸的環境之中,可以看見一個女孩子堅強地離開了不幸,堅強的把自己的命運改變了。

喬治桑說為了過大的同情,把痛苦擴大一點也是對的。

但是這個作者卻並沒有把痛苦擴大,而且是縮小了。因為她卻開了個方法根治了它。我曾問過她,她書中所寫的那個印度人到底怎樣?她告訴我實際上那人比她寫的更壞一點。但是印度人是弱小民族,所以她在筆下把他放鬆了。這可以看見作者的對於不幸者的幫忙。她對不幸者永遠寄托著不可遏止的同情。

6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