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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載1924年12月1日《時事新報》

《文學》周刊第一百五十期)散文詩

“進化”走著她的路。路的一旁是山,骷髏與骨殖堆聚成的,冷得,白得像喜瑪拉亞高峰上的永恒不變的雪;路的一旁是水,血液彙聚成的,熱得,紅得像朝陽裏的江河,永恒的流動著。但是,她的道路上,她的衣衿上,她的頭發上,她的麵龐上,她的心坎上,是花,白的與紅的。

她唱著她的歌。歌詞沒有一個人,一頭獸,一隻鳥,一條魚,一個蟲,一棵樹,一塊石能聽懂;但是,在她的歌聲之內,他們鼓舞起來了……一麵,他們自食,互食。

由飛蛾一直到愛因施坦,或是飛越過赤血的河,或是攀援過白骨的山,他們輻聚來她的身邊,來瞻仰她的容顏,來膜拜,來捧呈上他們的貢品。

幸福的是他們,那些得到了她的一笑的;他們,從此以後,便有太陽的熱烈與月亮的冷靜永駐在他們的心坎上,以及星辰的燦爛,在他們的思潮中,聲響中,以及天河的優美,在他們的姿態中。

略不停留的,她走著她的路,口裏唱歌。

看不見她,何默爾揚起了歌聲。在黑暗中,悲妥芬回憶著她的光華的節奏。米克朗吉婁為了她消瘦,廢寢忘餐。達汶契失望了,擱下了他的已經提起有一半的筆。

向了天邊她走去,向了虹的路。

盡管地震,盡管有警告的彗星撞來,她的歌聲,是再也沒有停息過。像天河一樣,她行走著她的永恒的路,在白骨的山坡上,在赤血的河旁。

我頌揚一切的“偉大”!

它們是太空中的許多太陽。在它們的熱烈的擁抱之下,我們生育;在它們的光華的瞬視之下,我們生長。

它們來了,一切都改變的形象。在一切之上,有“美”的光輪在燦爛。

生存在它們的氛圍中,是幸福的。沒有萎靡;沒有迂滯;沒有渺小……沒有一切的“偉大”的對象。便是雷,便是風暴,它們,“偉大”的反麵,也是偉大的。

在詛咒著你的聲響中,同時我們頌揚——啊,“偉大”,我們愛你!

我是一片青草;我是一片綠葉。

我是小溪,我是江河裏的一個波浪,我是洋海中的一朵浮漚!

綠葉落了,又有綠葉。

星宿死了,它們的靈魂,在太空之上,仍然燦爛著光明!

太陽收斂了光與熱,歸返到星雲之內……在星雲的胞胎內,又有新的太陽在創造!

啊,“偉大”,一切的“偉大”,我頌揚你們!

詩靈,“一”裏的“一”,“光明”裏的“光明”!你給了我熱,你給了我智慧,你給了我堅忍;你,詩靈啊,還要繼續的給我,給我更多的!

一天我又活一遍。“過去”你收藏著——給我精華;糟粕呢,你去踐踏,踏在腳下!“未來”在你的手掌中——給我,如我所應得的!

給我眼睛,好看到你的各相:我好知道怎樣來讚頌你,一點不錯,一點不漏!

給我耳朵:我好通盤的聽見那許多的讚頌你的歌聲!給我聰明:我好拿它們一齊聽懂,來改善我的歌喉,頌辭,來激發我的勇敢!

在膜拜你之中我驕傲。在膜拜一切的“一”,一切的“光明”之中我驕傲。給我憤恨,我好來憤恨一切的“一”,一切的“光明”的仇敵!訪人

白朗寧的《異域鄉思》與英詩

——一封致《文學旬刊》編輯的公開信

《文學旬刊》編輯先生:

貴刊第六十二期通詢中載有一段指摘我的《異域鄉思》的中譯的文章,我看了它以後,覺得指摘之處很可商量,特上此函,詳加討論。

此詩譯時是用的Oxford Book of English Verse選本。我受指摘的四行的原文是

Hark,where my blossomed pear-tree in the hedge

Leans to the field and scatters on the clover

Blossoms and dewdrops ——at the bent spray′s

edge——

That's the wise thrush;he sings each song twice over.

我的譯文是

我家中籬畔爛縵的夭桃

斜向原野,樹上的露珠與花瓣

灑在金花草的地上——聽哪,抓著曲下的枝條

是一隻聰慧的畫眉;伊的歌總是唱兩遍

第一句的梨樹我將它改作夭桃,因為想與第三句協韻,正如我將第四句的他改作伊以柔化了畫眉一般;將梨樹改了夭桃,在我的想象中,並與不改一般,因為它們都是春天的花,——倘若我將梨樹改作荷花,或桂花,或梅花,那時候王先生便可以說我是“大錯”,我也就俯首無言了。

第二句的and一字大概王先生的詩本中遺漏了,所以他便說scatters一動詞並不是聯住blossoms and dewdrops 兩個賓位的,不然,——我希望不是如我所猜想的——便是王先生“的確沒有把當時的情景”在想象中看清。我尤其希望,文法書在王先生的手頭。

at the bent spray's edge一詞句隻可以附屬兩個主位,blossoms and dewdrops 與 thrush;將此句附屬於第一主位,則太平庸了,太不想象了,惟有附屬於第二主位“畫眉”,才能活畫出一隻鳥將兩腳抓住一根枝條,枝條因鳥的體重而略“曲下”,於是枝葉上的朝露便隨此微微的震動而落下了。我誠然不是有博士資格的人,我也不是出大名的人,(雖然幾個少數的真詩人,聞君一多,孫君銘傳等,真誠的將我看成文友。)但我相信白朗寧複生的時候,他將許我為懂得他這首詩,能夠譯出“並且聽到果園樹枝上的金絲雀聲響遍了英倫”這兩句有音樂性的“詩”來。白朗寧終於不能複生,我終於要來“毛遂自薦”。

王先生拿出我的一首英詩中譯來談,可見得中國還有人知道幾個英國詩人;我從前的偏見(中國人隻配重譯,並且中國人隻配重譯詩以外的文學;中國人對於詩是盲目的,尤其是對於英國詩,現代詩中最榮耀與古代希臘的詩前後照耀的,是盲目的。)從此可以消滅一點了。

我因為英詩毫未引起中國人的垂顧,在四個月以前的某一個月中趁著高興接連譯成功了Wordsworth:Lucy Gray and The Daffodils,Landor:Dirce and I Strove with None,Keats:Grecian Urn,La Belle Dame sans Merci,and Autumn,Fitz gerald:Old Song,Tennyson:Blow,Bugle,Blow and Summer Night,R.Browning:Pippa's Song,Meeting at Night,and Home-Thoughts,from Abroad,Kingsley:Sands of Dee,Clough:Say not the Struggle Naught Availeth,Allingham:Fairies,C.G.Rossetti:Remember,Yeats:The Lake Isle of Innisfree十八首詩,就中除Kingsley的詩已投《文學》,Miss Rossetti的詩已投《婦女雜誌》外,其餘的都是投入了《小說月報》,但迄今五月,隻登出了四首來,於是我向《小說月報》商量,該刊既然稿件擁擠,不能早日登載,便拿出了Daffodils,Pippa's Song,Say not the Struggle Naught Availeth,and The Lake Isle of Innisfree幾首來,投入周作人先生的《語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