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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天仁二年八月,日向小一條亭言談之次,問日假字手本者,何時始起乎?又何人所作哉?答雲:弘法大師禦作。

雲雲。就古代平假名的形狀和文字的性質想,此說不可信。新井君美創自然發達說,伴信友祖述之,著者是讚同的(一八五至一八六麵)。

平假名之稱始於江戶時代,古稱“女文字”或“女手”。《土佐日記》中隻有男文字的名稱,是指漢字的;想來也該有女文字的名稱以指平假名。參看《宇津保物語》以下的用例,此意很可信。著者反對空海說,從“女文字”或“女手”的名稱想,以為平假名是女子作的(一八六麵)。

《萬葉集》時代已過,《古今集》時代未來,這其間是日本文學的黑暗時代。詩文隆盛,壓倒和歌。這時代文藝清清楚楚分為男性的和女性的。男性文藝用漢語表現,非用漢字寫不成;女性的以日本語表現,寫假名(一八六麵)。這種分野起因於當時的男女教育法。男子教育以漢學為首。《九條殿遺誡》有雲:“凡成長頗知物情之時,朝讀書卷,次學手跡,其後許諸遊戲”。女子教育,上流社會隻學學彈琴與和歌,中流社會則學染織裁縫等作主婦的必要的知識技能,由《枕草子》及《源氏物語》《帚木卷》《雨夜的品定》知之。女子和漢字是無緣的。而且當時還有一種迷信,說女子讀了真字(漢字)書,會被人製住(?),見《紫式部日記》(一八七麵)。

這時候女子就是有漢學的知識,也不能表現出來。她們隻專心於和歌,潛思於假名的日本語裏。和歌對於當時女子,與其說是趣味的文學,不如說是生活上不可缺的文學。寫和歌便非用假名不可。所謂男女的分野不獨純文藝如此,所有筆劄,無不判然劃分。日記與書簡都是這般。女子習於這類文字,漸漸便製出平假名來——不用說,這並不是意識的計劃。她們常用假名,有時任其才氣,信筆揮灑作草,為求簡單,隨意省筆。而因不知漢學,不受漢字掣肘,得以大膽自由。雖是大膽自由,但在受過完全的趣味教養的女子的手裏,常教趣味性引著走,這便成了優豔的“女手”(一八九麵)。

“王朝時代”人分假名為五種,見《宇津保物語》。一、“男手”,本用來稱漢字(?),後來借稱假名的一體所謂“萬葉假名”的。這是一字一字離開寫的,與連續書者異。二、“非男非女體”,即草假名,通稱為“草”,是借用漢字草書之名。(“草”又為假名的總稱,對漢字而言。)著名的《秋荻帖》就是這種字。三、“女手”(“女手”也可作為對漢字的假名的總稱)。四、“カタカナ”(片假名)。五、“葦手”(一種草書),文中無說,不詳。“女手”是假名中之極草者,文字的姿態與筆致都不十分清晰,必是連續書的和歌書簡之類,這從“女手”的本質使然(一九一至一九二麵)。四春日政治《片假名的研究》(一九七至二○六麵)

片假名作者問題,“南北朝”人明魏法師(藤原長親)《倭片假字反切義解》序首言之:

風聞太古之代,未有漢字,君臣百姓老少口口相傳(原注:中略)。而凡國家用文字有真字,有假字(原注:中略)。至於天平勝寶年中,右丞相吉備真備公,取所通用於我邦字四十五字,省偏旁點畫作假字。

並且說:

是故豎列五字橫列十字,加入同音五字為五十字(原注:中略)。世俗傳稱之雲吉備大臣倭片假字反切矣,有其口訣矣。

那麼,連五十音圖也成於吉備真備之手了。但片假名不出於一手創於一時是顯然的。而五十音圖片假名用得多了(古代書寫有用真假名的,但用草假名的不常有)以後,將片假名字母綜合而成,不會與片假名同時創作。相信片假名是一人一時所作的人,容易相信兩者成於同時;又因整理音韻非如真備那樣有學識的人不辦,因而真備便成了創片假名的人了(一九七至一九八麵)。又有白蛾,補注新井白石的《同文通考》,據《以呂波聲母傳》更說五十音法是唐王化玄傳給真備的。

近世這種俗傳漸漸站不住。契衝的《和字正濫鈔》說真備說無證據,說片假名與平假名都是弘法大師作的,釋文雄《和字大觀鈔》對於異體的假名懷疑;他說吉備公是折衷前人所作片假字,集其大成,所以在書中尚有少許異體的假名殘留著。伴信友對於假名的研究,最為深廣,著有《假名本末》,也懷疑異體的假名,但仍拘於舊說;他以為那些異體是舊體用熟了以後重製的。以上這些人對於異體假名那樣貴重的資料,都沒有能多多試用曆史眼光比較觀察一下(一九八至一九九麵)。到了明治時代,《文藝類纂》的作者木神原芳野在同書的《字誌》裏說:

片假名原為省文略寫,去偏旁以便用。而存於古代書跡中者,其省略初無定法,愈古愈然。是不出於一手而成其體者;其始自何時,不能詳也。

這也懷疑異體,但否定了真備說,年代的考察,漸已萌芽,比文雄的承認異體的存在是更進一步了(二○○麵)。

享和二年平澤元愷的門下生某拿元愷的《謨微字說》,求村田春海校正。春海因著《字說辨誤》。書中“片假字”一條駁元愷“省文無用全書者”說雲:

如此書說,片假字皆省文而無全字,但契衝將“千”“子”“井”等字當作全字;省文雖多,也夾著全字的。這種全字大概也得叫做片假字,是一定的。片假字原為讀書旁訓而設,筆畫少,書寫便利;那麼,省筆少的全字自然也可用。雖然全字罕見,但立省文為定則是不成的。

“片假字原為讀書旁訓而設”以下的話極中肯,從前無人說過,真是卓見。山崎美成的《文教溫故》也說:

就古書之訓點(注音並記讀法)及點圈中殘存之古體片假名而論,曩者旁記字訓,以真書點畫繁多,遂加省減,此即片假名起源矣。(二○一麵)

假定片假名發生於“訓點”,想著若就這種“訓點假名”加以年代的考察,則片假名的起源發達得明,因而從事研究的,卻是大矢透博士的事業。他著有《假名源流考》、《周代古音考》、《音圖及手習詞歌考》、《韻鏡考》等。關於片假名研究,明治四十二年刊行的《假名遺及假名字體沿革史料》是他的名著。該書於平安初期至近世初頭的片假名字體沿革,開始與吾人以相當鮮明的概念,並指示各時代片假名字體的標準。但“訓點”最初期的資料,即可見片假名發生之始的資料,諸書中尚無之。不過博士繼續孜孜的搜集古資料,後來又公布了兩三種史料,作為續篇。這些都是從奈良正倉院,“聖語藏”的禦藏經搜得的;其中已經有可以窺知片假名起源的好材料了。博士本計劃寫一本《假名字體沿革考》,可惜沒有成書。但他關於片假名發達的調查,可以說是近乎完成了(二○三麵)。

見於正倉院“聖語藏”的“點本”,以施於神護景雲二年禦願經一類,《持人菩薩經》、《羅摩伽經》及唐寫《阿毗達摩雜集論》等的“古點”為主要材料。其中景雲願經一類似乎是最古的施點,這些古點本共同的特征是,假名的字體常以真假名(漢字)為本位,略體假名極少。與稍後的假名字體比較,知此種情形屬於片假名發達的極初期。這種事實表示“訓點”的假名是從記入真假名起始的。論到記入假名的方法,字形大,是特征。有些(如《持人菩薩經》)隻以大字將助詞嵌入本文中。而將助詞嵌入本文中,並將實詞的音訓記於欄外的也很多。本文中避免記入假名,是因為漢字小了書寫困難;要將漢字記注在行間而不點汙本文,是很難的。那麼,要是多將假名記入行間,字形就得小,因而便有了省文假名增加的情形,如《羅摩伽經點》便是的(二○四至二○五麵)。調整你的語調——與為人(譯文)

本文見一九四四年六月份美國《讀者文摘》,是一個節本。著者休士·麥恩斯(Hughes Mearns)是知名的教育家和心理學家。

我知道一位出色的作家,到飯館裏,侍者們總不好好的招待他。這種經驗叫那位作家老是莫名其妙。他的話夠客氣的,可是他的腔調,就是叫一客晚飯罷,卻大模大樣的使人難堪。在侍者聽起來,那話味兒好像是:“瞧我是什麼人,你是什麼人。小人點兒,無用的家夥。”他自信會得留心用字,卻全不覺察那字裏行間的話,那“腔調語”。

二十年研究人與人的關係的種種問題,使我明白:人們彼此不能順溜的相處,一個主要的原因就在語調所傳達的意思往往與我們說出的字相反——這事實大家卻似乎不知道。事實上,叫人生氣的多半不是字麵,而是腔調。我們常向人抗議道:“我並沒有那個意思。”我們難過,因為別人誤會了自己。

最常見的誤用語調,是心裏曾經厭煩或不高興那件事,嘴上卻在說客氣話。例如隨口敷衍一句:“某某,你昨天請的客很好。”或是一口氣接連說:“查理,你真好,昨天讓我們過來會見你那位有趣的客人,我們每分鍾都是高興的,不是嗎?”這些像煞有介事的話裏有話:“你別想著昨天請客沒有意思了,並不那麼的。”

誤用語調引起人事摩擦,還有些別的例子。如健康已複的人還帶著病調,甚至老帶著病調;如中年人還帶著女孩兒調;如忍耐的語調;孩子們聽起來比公開的罵還壞。還有不忘事的語調,如晚餐談家務,晚上回家談公務等。

要改善這些,必須完全明白腔調語的實際。試將我們聽到的話,照那樣的腔調所顯示的,譯成字背後的真話看看。這句“你好嗎?”是“你真好。”那句“你好嗎?”是“該死!”“你打算去得很久嗎?”會變成“希望你永不回來!”“咱們得多見見麵兒。”會譯成“辦得到的話,別再見麵啦。”

知道了這種平常的雙關語,就得細心練習運用那些願用的腔調。這不像做姿勢或打扮那麼容易。真情藏在深處。要深入淺出,用平常的話表達我們自己最好的一麵,得費點氣力。可是,假使我們覺得在我們所愛的那些人中間維持良好的關係,是重要的,這便值得做。

在習俗的社交事項裏,要表示誠懇,隻消將語調放低些,一麵留心將話說得慢些,沒有情感配合著,不必空說客氣話。好在我們彼此交談,大部分可以用直說的“平調”;這種腔調是不含深意,無所影射的。例如向不相識的人問路,“那一條道到最近的公共汽車站?”這就是不得罪人的平調。又如在家裏問道:“錐在那兒?”答話可以是“不知道”,卻無須說明理由;不可表示厭煩,不必管要錐做什麼用。這句話是答得冷靜而無關心的一句敘述事實的話。

細心運用這種平調,最能減少我們日常事務裏的和我們語調裏的種種緊張。我們的腔調有時候會遷怒,使朋友們糊裏糊塗,莫名其妙。留心用平調會減少我們自己的緊張。別人感情衝動的向你說話,高聲叫喚也罷,低聲哀求也罷,你隻消能夠好好的用平調答話,對這個人會獲得神奇的效果的。

第二步是練習“客調”。在許多家庭裏,對客人甚至不相識的人用的語調,往往倒比對家裏人常用的友好些。設想夫妻子女是初次會麵的人,那母親會將自己的孩子看作街坊上新來的小孩,不用那用慣了的利害的告誡腔調,話裏每一個字都帶著友情。這個辦法那麼行而有效,你可以看出那孩子滿麵春風的聽話,不再賭氣鬧別扭。那丈夫到許多年之後又聽到了那對他有意思的友好的語調,那話裏的笑聲,那靠得住的腔調叫他忘記過去和將來種種憂慮,隻生活在幸福的現在裏。

那些與工人、傭人、孩子處得最好的人,他們說話是不用那表示優越感的半高調的。我們來舉赫威·懷特做一個自勉的例子。這是“那無錢的、卡次基的慈善事業家”。三十年來,他在紐約省烏司托克他的山區內曾經給予創作的機會於好些藝術家,作家,音樂家。

我問赫威·懷特,他對那些給他掘溝的人、築路的人,給他在樹林裏造戲園子的人,能夠有偉大的成功,秘訣在那裏?他說:“隨便那個給我做工的人,都在親身給我服務;所以我總感他的恩。除此之外,我還將他看做一個專家,我從來沒有學過的工作,他能做得很好。”這樣,那節製他的腔調的情感,實在是對那些和他工作的人的敬意。

這種表示敬意的“低調”,表示承認別人對於一件事比你自己知道的多;我們日常與人相處,能用這種低調是有益的。

百萬年前人還沒有創造字兒的時候,已經在用腔調語。現在言語不通的人,也還可以靠腔調語達意。我聽過白人用我們的話和紅印度人說話,他們用他們的話回答,談得很友好。言語盡管不通,卻表示了並懂得了彼此的好意。社會工作人員告訴我,對外來的移民隻需要一個微笑,一個姿勢,幾句話,充分表示歡迎和幫助,就可以消除他們的疑懼,引起他們的信任和友好,盡管你說的話他們一個字也不能懂。

自覺的用腔調語,會使一切人與人的關係豐富起來。注意你的腔調語,它是人的古老的遺產。要熟習腔調語,它向全世界叫出我們的秘密。重新安排你的會話,使你自己得到一種新語調。警告你自己那個偉大的真理,就是一回不能切實的表示你的真情,便一回失掉些寶貴的東西。回到大的氣派(譯文)——英雄的時代要求英雄的表現本文見一九四四年十二月二日美國《土曜文學評論》,專欄作家多羅色·湯姆生女士(Dorothy Thompson)作。

我讀羅素·達文鮑特(Russell Davenport)《我的國》時,自己有一種觀察,從這種觀察想起了許多話。這種觀察就是:五年前達文鮑特不會寫這篇詩,五年前批評家會將它撕成碎片,說是“過甚其辭”,“主於勸教”,“火氣太大”。這種觀察可與事實配合起來看——事實是這篇包羅萬象的長詩一星期銷到兩千本,學生、工人、商人,搶著讀,讀時滿眶眼淚,和我一樣,他的心裏充滿了感謝。(譯者別有一文介紹《我的國》,見《時與潮文藝》三十四年三月號,又楊因翰先生有全譯本,中外出版社印行。)

還有些值得觀察的別的事。巴黎解放後開秋季沙龍時,青年巴黎藝人反對皮卡梭(Picasso)的畫,叫著“解釋!解釋!”他們要那位偉大的藝術家解釋的是什麼呢?照我看,在法國困難之後,他自然還該像從前一樣作畫。他的“古尼卡”那幅畫是一變;這位近代的天才企圖在畫布上描出生活的麵目的可怕的表現。但是法國民族經過種種劇烈的憂懼,內外生活根本動搖,皮卡梭卻還憑著他在戰前、占領前的同樣的神秘的智慧回到他們當中,那自然是不夠的。

假如我可以在藝術範圍外舉別的例,我要舉我自己。在這一回總統競選中我有過一回演說,據說很驚人;演辭發出五十多萬份,還有要的。在五年前我不能也不會有這番演辭。感動人,並且似乎感動人很深的,不是演辭的前一部分;那一部分隻是敘述事實,像律師的節略一般,我隻希望那是些合理的,真實的話。但是後一部分卻表現了對於一個厭倦的,負擔過重的人,對於多少厭倦的,負擔過重的民眾的,一種宏深而嚴肅的情感。我“膽敢”——回想起來,真是大膽,雖然我當時並不覺得如此——用那一向稱為“講壇式”的表現,這種表現方式在演說台上,廣播機前已經廢止了差不多三十年。

假如我們將眼光轉到蘇聯,我們可以看到類似的事情進行著。在列寧格勒之圍裏,蕭斯塔柯維茲(Shostakovitch)寫出他的《第七交響曲》;這部交響曲從那時以後,成為戰爭藝術最有力的表現之一,不但為了俄國人,並且為了聯合國一切人。但是從如此能夠表現我們時代的這部交響曲,卻看出那傳統的,那情感的,那“偉大的行列”是回來了。

早期的共產黨諸領袖曾經企圖將純粹的知識群放在新環境中運用,但是在現時種種進攻、爭鬥、死亡、毀滅、怕人的、驚人的、灼人的經驗中,已證明純粹的知識群簡直不夠用。俄國已經使一般英雄複活了;這中間有許多原是馬克思所詛咒的,有許多原是三十年來全俄青年用的教科書裏所詛咒的。記得在一個俄國學生的日記裏,那學生表示要“向那些老沙皇唾口水”;記得他是從一個故事中讀到那些老沙皇,但是日記出世時,那種故事已經絕跡了。可是現在,教美國急進派擔心的是彼得大帝,伊凡第四,加賽林大帝,都又成了民族英雄了。他們擔心這些人從過去裏複活起來,會引起反動的局麵,這個想著也有些道理。從這些英雄的複活,卻又看出人們在渴求偉大,在渴求對於無時限的連續性和曆史命運的意識,沒有這種種,現在的苦難會教人忍受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