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勝利複員之後,今後昆明的文藝工作隊伍必然要有些變化。繼起的後備軍自然是今天昆明廣大的知識青年。希望他們認定此地的文藝工作者已經開辟了道路,繼續為人民服務和向人民學習。不要忘記西南的人民,尤其是那些少數民族,是今天受苦難最深的中國農民,也是代表最優良的農民品質的中國農民,西南是我們今天最好的工作與學習的園地。昆明的文藝青年不應辜負這塊園地,相反的,應該勤勞地墾殖它,把他變成更堅強的民主力量。都市中知識層的民主運動,已經由昆明的發動而廣泛的展開了,希望將來廣大的勞動人民的民主運動,也從昆明發軔,而充當這運動的先鋒的,應該是今天昆明的文藝青年。艾青和田間

(這是聞一多先生在去年昆明的詩人節紀念會上的講演,在這講演之前,兩位聯大的同學郎誦了艾青的《向太陽》和田間的《自由向我們來了》,《給戰鬥者》,聽眾都很激動,接下來,聞先生說:)

一切的價值都在比較上,看出來。

(他念了一首趙令儀的詩,說:)

這詩裏是什麼山茶花啦,胸脯啦,這一套諷刺戰鬥,粉刷戰鬥的東西,這首描寫戰爭的詩,是歪曲戰爭,是反戰,是把戰爭的情緒變轉,縮小。這也正是常任俠先生所說的鴛鴦蝴蝶派。(笑)

幾乎每個在座的人都是鴛鴦蝴蝶派。(笑)我當年選新詩,選上了這一首,我也是鴛鴦蝴蝶派。(大笑)

艾青當然比這好。也表現人民及戰爭,用我們知識分子最心愛的,崇拜的東西與裝飾,去理想化。如《向太陽》這首詩裏麵,他用浪漫的幻想,給現實鍍上金,但對赤裸裸的現實,他還愛得不夠。我們以為好的東西裏麵,往往也有壞的東西。

如在太陽底下死,是Sentimetal的,是感傷的,我們以為是詩的東西都是那個味兒。(笑)

我們的毛病在於眼淚啦,死啦。用心是好的,要把現實裝扮出來,引誘我們認識它,愛它,卻也因此把自己的狐狸尾巴露出來了。

這一些,田間就少了,因此我們也就不大能欣賞。

胡風評田間是第一個拋棄了知識分子靈魂的戰爭詩人,民眾詩人。他沒有那一套淚和死。但我們,這一套還留得很多,比艾青更多。我們能欣賞艾青,不能欣賞田間,因為我們跑不了那麼快。今天需要艾青是為了教育我們進到田間,明天的詩人。但田間的知識分子氣,胡風說拋棄了,我看也沒有完全拋棄。如《自由向我們來了》,為什麼我們不向自由去呢?艾青說“太陽滾向我們”,為什麼我們不滾向太陽呢?(笑,鼓掌)

艾青的《北方》寫乞丐,田間的一首詩寫新型的女人,因為田間已是新世界中的一個詩人。我們不能怪我們不欣賞田間:因為我們生在舊社會中。我們隻看到乞丐,新型的女人我們沒有看到過。

有人謾罵田間,隻是他們無知。

關於艾青田間的話很多,時間短,講到這兒為止。民盟的性質與作風

諸位來賓,今天承諸位光臨,給我這個機會,以一個政治團體代表之一的資格向諸位領教。這給予我個人的感覺,除了光榮之外,還有無限的感慨與興奮。此刻我的心事真是千頭萬緒,但為了避免浪費諸位的寶貴時間起見,我還是把我的話頭盡量限製在少數的幾點上談罷。

首先,我要向諸位說明的,是無黨無派在中國民主同盟中的地位。剛才李公樸先生向諸位報告過,今天我們百分之八十的盟員是無黨無派,但是他還忘記了同樣重要的一點,那便是我們最高的領導人張表方老先生也是一個無黨無派。在上最高的領導人,在下絕大多數的群眾,都是無黨無派,這現象說明著,到了今天無黨無派確乎是民主同盟的主要力量。而在將來我們組織的發展中,無黨無派盟員的數量一定更加擴大,無限度的擴大,所以,無黨無派在我們內部,又不隻是今天起著決定作用,而且恐怕永遠要起著決定作用。

這是一件有味的事,對內我們是無黨無派,而對外我們又是有黨有派。無黨無派,因為我們昨天不問政治,有黨有派,因為我們今天在問著政治。從不問政治到問政治,從無黨無派到有黨有派,這一轉變,從客觀環境說,是時代的逼迫,從主觀認識說,是思想的覺悟,我們覺悟了我們昨天那種嚴守中立,不聞不問的超然態度,不是受人欺騙,便是自欺欺人。昨天如果我們是因為被人捧為超然的學者專家,超然起來的,那麼我們今天確是覺悟了,知道那種捧是不懷好意的灌米湯,因為隻有我們超然,老爺們才更敢放手幹他們那套卑鄙的吃人勾當。如果我們昨天的超然,是掩飾自身的怯懦,無能和自私自利的美麗的幌子,那便是比自己幹著吃人勾當更為卑鄙的卑鄙行為,我們今天更應該懺悔。好了,不管昨天怎樣,我們今天總算醒了,我們也不諱言我們為自己今天的覺醒而驕傲。

今天我們再不是袖手旁觀或裝聾作啞的消極的中立者了,今天我們要站出來,做活動於兩極之間的積極的中間人。但是所謂中間人並不是等於無原則的和事佬。我們要明是非,辨真偽,要以民主為準繩來做兩極之間的公斷人。我們除了牢不可破的對民主的信念以外,沒有任何成見。為什麼我們不能有成見呢?因為我們絕大多數是有黨有派中的無黨無派,因此我們的黨派,在本質上,便帶著某種程度的無黨無派性。你也可以說,我們是今天各黨各派中最富於無黨派性的一個黨派,或是說,最無黨派成見的一個黨派。不是說我們昨天還是不問政治的無黨無派,今天問政治了,才變成有黨有派的嗎?我們固然“覺今是而昨非,”但也正因我們一向是不問政治的無黨派,所以今天問起政治來,隻有政治的主張,而無黨派成見。惟其無黨派無成見,所以我們願意不憚煩難的在兩極之間做中間人,而不打算排斥任何一個。惟其有政治主張,所以我們不能做無原則性的和事佬,而要在兩極之間,做個明是非,辯真偽的公斷人。

以上我從無黨無派在同盟中的重要性,證明了同盟本質上的中間性。不用說,中間是從兩極生出的,兩極的存在是中間的存在的先決條件,所以說到同盟的中間性,同時就說明了民主同盟是國共兩黨的小兄弟。小兄弟年紀輕,不免情急一點,並且“新生之犢不畏虎,”自然也就顯得火氣大而嘴頭硬。但是完全因為年紀輕,那也不盡然,我們實在還有一個更正大的理由使自己有恃而無恐。老實說,我們一個光杆,既沒有武力,又沒有政權,而我們偏要說話,嘴頭再不硬點,還中什麼用呢?而且,還要記得,也正因我們是這樣一個光杆,我們才可以硬,值得硬啊!誰都知道,我們民主同盟沒有武力,也不要武力,所以談到政治來,我們的腳跟是比任何人都站得穩些的,腳跟站穩,自然說話也就響亮了。同時因為隻是動口不動手,這手也便可以隨時伸出來給你看的。

所以,我們的和平的手段又天然的決定了我們公開的態度。手段必需和平,態度必然公開。這裏講起來自然話多得很,但我們今天無需在此地講它。我今天要說明的,倒是我們所以要這樣做,一半也是由於自己的積習。大家知道,我們多數人是從事教育文化工作的,而和平不正是教育的手段,公開不正是教育的態度嗎?如果承認暴力和欺騙正是教育的敵人,那麼,我們多數人幹了一輩子教育工作,便證明我們的生活記錄上不可能有半點使用過暴力和欺騙的汙點,而今後我們的政治活動中,也不可能有那一套。老實說,我們就是抱這樣一個傻念頭從事政治的,那便是,用教育的手段和教育態度來改造政治,把整個國家社會變成一個學校,我們相信政治本來就應該照我們這樣做,不照我們這樣做的政治,本來就不應該存在。我們相信,不應該存在的政治,隻要我們決心不許它存在,它早晚就得消滅。除了我們不管,我們管了,一切就必然服從我們。我們對這一套,因為有了科學的認識,所以有著宗教的信心。

我剛才講同盟中間性的時候,曾說到中間是從左右兩極生出的,更具體的就左右兩極與中間發展的程序說,其實是因先有右,而後有左,既有左右,便自然有了中間。用古代哲學家的話,這正是“一生二,二生三”的發展程序。但是從一發展到三便是總結,從四以下以至無盡數,都不過是一或二或三的重複和再重複。近來報上常常把民主同盟,青年黨和無黨無派的社會賢達總稱為第三方麵,而其間的主幹顯然是民主同盟。這就說明了,民主同盟是最第三性的第三方麵,也可以說中間的中堅。因此我們可以肯定,凡是真正第三性的黨派或個人必與我們合作,不與我們合作的必非真第三性,或者隻有在與我們合作的期間,一個黨派或個人才配成為第三性,一旦停止與我們合作便立刻失卻它成為它的第三性的資格了。反過來的也是很明白的,凡是我們願與之合作的,也必然真是屬於第三性的,否則必是由第一或第二性假冒的第三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