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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了大半天的長途客車,柳依紅趕到荷丘時天已經擦黑了。

幾年沒有回來,街道兩邊的店鋪顯得既熟悉又陌生。快過年了,許多店鋪都黑著燈關張了。偶爾有個開燈的,隔著霧蒙蒙的窗玻璃,看到裏麵晃動的人影,似乎就能感受到那熟悉的鄉音,嗅到隻有家鄉的鍋裏才能飄出的飯菜的味道。

撲麵而來的家鄉氣息勾起了柳依紅的許多回憶。一時之間,她百感交集。這裏是她生命誕生的地方,這裏留下過她童年和青年時期的印記,這裏有過她最初的愛和恨。然而,在這個寒冷的日子裏,那個給予她生命的女人卻要永遠地離開這個世界了。自從有記憶開始,對那個女人,她一直都是蔑視和排斥的。但此時,她心底深處第一次生出了一絲隱隱的歉疚和不安。

柳依紅的家在老市區的一條胡同深處的一個居民院落裏。房子是父親去世前單位裏分的,建於八十年代初期,院裏清一色的水泥兩層小樓,各家各戶都是單門獨院。黃昏中的胡同裏,滲出一種無法掩飾的破落和冷寂。走到胡同盡頭,才忽然發現那片水泥房子早已被一幢幢的高樓包圍了。在四周高樓的襯托下,那片破落的灰蒙蒙的兩層水泥樓房猶如一個寒風中瑟瑟發抖的衰弱老人。

柳依紅看到自家小院斑駁的鐵門半掩著,幾根枯幹的藤枝從門框上邊垂下來,在寒風中搖擺著。她推開門,走了進去。

廚房和正麵的四間房子不在一起,是緊靠著院子西牆門朝東的兩間尖頂小房。此時,廚房裏亮著燈,爐灶裏正發出些叮叮當當的響聲,一股豬肉白菜燉粉條子的味道從小窗戶裏冒了出來。

柳依紅正要推門,廚房裏響起了一個聲音,“別玩了,快來吃飯!”

是姑姑的聲音。

隨著姑姑的一聲喊,一陣咚咚咚的雜亂腳步聲從樓上跑下來。轉眼間,兩個小學生模樣的男孩相繼從屋子裏奔出來,他們一個手裏拿著水槍,一個手裏握著木棍,在院子裏相互追逐打鬧著,像是完全沒有發現柳依紅的存在。

廚房裏又傳來了姑姑的喊聲,“兩個小祖宗,別打了,快來吃飯!”

矮一點的那個拿著水槍的男孩跑到廚房門前,嘭地一下撞開門說,“姥姥,他打我!”

高一點的那個男孩也跑過來說,“奶奶你看,他把我的衣服都弄濕了!”

從灶台前端著兩碗米飯的姑姑轉過身剛要訓斥兩個孩子,便發現了站在門口的柳依紅。

“小紅,你回來啦?”

柳依紅點了點頭。

姑姑忙把米飯放到桌子上,把柳依紅拉進屋裏,熱情地說,“快吃飯吧,坐了一天的車,一定餓壞了吧?”

見兩個孩子都用陌生的眼神打量著柳依紅,姑姑就對柳依紅說,“這是我家你秀玉哥和秀珍妹的孩子,太淘氣了,天天把我氣個半死!”

姑姑說這話的時候,臉上是帶著笑的,很欣慰很知足的笑。柳依紅卻笑不起來,臉上帶著疲憊而僵硬的表情。

姑姑趕忙給柳依紅端來一盆熱水,說,“快洗把臉,洗完了好吃飯。”

柳依紅放下包,開始洗臉。這個時候,兩個孩子已經湧到桌子跟前,擠到一處開始狼吞虎咽地吃起來。柳依紅洗完臉,姑姑就把一條毛巾送到她手上。柳依紅擦臉的工夫,姑姑已經又盛了兩碗米飯。

“小紅,快來吃飯吧。”姑姑把米飯放到桌子上,招呼道。

姑姑率先吃起來,柳依紅卻站在那裏不動。

吃了兩口,姑姑抬起頭,“快來吃吧,再不吃就涼了。”

姑姑拿起一雙筷子遞給柳依紅。柳依紅沒有接。姑姑看著柳依紅,臉上充滿了疑惑。

看著疑惑的姑姑,柳依紅艱難地啟齒,“我想先去看看我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