陝北紀行(1 / 3)

不過,我站在山環水繞的橋山之巔,透過蒼翠的鬆柏極目遠眺的時候,真的在心底祈禱黃帝:保佑黃土高原上的他的子民;保佑青化砭那對在土炕頭上包著餃子,依然吃苦受窮的老兩口;保佑安塞上不起學背了沉重的柴擔往家走的農家娃;保佑那個15歲退了學,跟著親戚跑長途,已滿嘴江湖腔的小後生;保佑……

“米脂的婆姨,綏德的漢,清澗的石頭,瓦窯堡的炭”,“麵條像腰帶,避雷針頭上戴,陝西姑娘不勤快,板凳不坐蹲起來。”哼著陝北的順口溜,我來到了陝北黃土高原中央地帶,寶塔山、鳳凰山、清涼山環繞四周,遠在三千多年前的夏朝即有村鎮的山城延安,這座當年國民黨眼中的“共黨老巢”,中國共產主義革命史上的“革命聖地”。

在1937年至1947年的十年間,延安一直是中共中央的所在地,大凡重要的會議和決策都是在這裏舉行、決定。毛澤東1942年《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至今仍是文藝政策的一個重要坐標。今天,這裏完整地保留著楊家嶺、王家坪、棗園、鳳凰山等多處革命勝跡,有毛澤東、朱德、周恩來等中共領袖人物的故居舊址,供對中國共產主義革命有興趣的遊人和研究者參觀、朝拜。但市場經濟的引入,使革命聖地也逃不掉商品味,以前還是免費瞻仰、憑吊,而今接受革命黨史教育每人每地至少要付5元錢的代價。甚至聽當地人說,王家坪已承包給個人。租景照相漸成風氣,主人圍起最佳攝影角度,按一下快門1元錢。延安最顯著的標誌,是九層44米高的八角形磚砌閣樓式寶塔,寶塔山因此而得名。令人遺憾的是遠觀尚使人心儀,登高則內賓需8元,外賓需15元。其實,商品意識才剛剛進入延安人的大腦,生意人也還實在,不太需要心眼。即便這樣,貧富差距已經顯現出來了。

王家坪的一位工作人員,1983年參加工作,現在每月拿274元的工資。如果僅是如此,他的生活也就剛剛過得去。但這位聰明能幹的小夥子,主動承擔起王家坪革命舊址的保衛工作,每天夜裏睡覺值夜班,白天開店鋪,做買賣,掙了些錢,花一萬多買了輛西安產的古城牌三輪摩托,沒事的時候拉著遊客觀光,再多掙一份錢,貼補家用。他有個兩歲多的兒子,生活過得蠻舒心,知足,他最得意的是,不久就可以分到樓房,告別窯洞。

像這樣的年輕人,延安還有很多。借上幾萬塊買輛麵包車跑長途,三年還本,就可以掙不少了。開飯館、做小買賣的青年人也不少,以後還會更多。但延安大部分人的生活品位和質量有待提高,追求物欲的同時,忽視了精神生活和教育中興,未來將付出慘痛的代價。人的純樸善良不能替代文明,更何況這種人性善的樸素本質,將隨著延安的進一步商品化而退化並最終消失。書店裏書少、人少,娛樂廳開始爆滿。青年人正由觀望到參與,他們開始在乎每月消費100多元的煙酒之外,再加上打台球和遊戲機的花銷。以其低收入來衡量,將出現非常可怕的赤字。這恐怕會導致一種精神道德的淪喪。“延安精神”今天在延安就已經不複存在了,發揚光大更顯得子虛烏有。

10月1日國慶,我聽到《新聞聯播》裏講,祖國各地以各種形式迎國慶。可我在延安街頭幾乎看不到一麵五星紅旗,沒有任何形式的慶祝活動,隻是買炸羊肉串的排起了長隊。晚上正趕上演周潤發和梁朝偉主演的槍戰強片《槍神》,延安電影院裏人滿為患,繁亂嘈雜,烏煙瘴氣。延安人似乎特別愛吃瓜子,影院門口有好幾輛大板車裝滿了炒好的瓜子,看電影的差不多人手一包。銀幕上槍聲大做,血肉橫飛,觀眾席裏瓜子皮雪落,仿若眾鼠集會一般。事實上,看這樣一場電影10元錢,對延安人來說算不上便宜。

我在往太和山道觀的路上,認識了一位賣水的婦人,和她兩個上不起學的女兒。她和丈夫每月加起來掙兩百多一點,剛夠吃飽肚子。孩子的衣服是買來粗布自己做。大女兒13歲,上到5年級退學,因學費太貴。7歲的小女兒索性就不上了,她已學會幫母親賣水,能清楚地記住不同礦泉水的價錢。這位母親告訴我:“有錢人蓋房子,沒錢人住窯樓(土窯)。女娃上學沒有用,也學不出來。學費貴,老師有的不好好教。長大嫁個漢就算了。俄(我)窮,沒辦法。”

延安很多人的觀念還很陳舊,經濟自主的意識比較淡薄。這樣,教育上不去,經濟也發展不起來。一位轉到臨潼上學的初二學生對我說:“教育上不去,延安沒有希望。教師素質不高,經常體罰學生。上課不負責,下課忙掙錢。”他的父母都在延安郵政部門工作,效益不錯,兩人一月收入1400餘元,自然有能力把孩子轉到條件好一些的學校,以期孩子學成出息,考到西安這樣的大城市,永遠離開窮山溝。

現在延安的青年一代,對延安作過中國共產主義革命的中心和聖地,那種強烈的自豪感已明顯減弱。甚至有的青年抱怨,在戰爭年代,延安人民為中國革命的勝利付出了巨大犧牲,是哺育、壯大紅軍的搖籃。而革命勝利了,延安似乎被忘到了腦後。即便是當年在楊家嶺見過毛澤東的一位78歲的賣棗老漢,提起毛澤東在1947年3月18日下午6點離開王家坪,隨中共中央遷至石家莊附近的西柏坡以後,就再也沒有回過延安,心底也是有些許的不解和牢騷。他淡淡地說:“毛主席忙國家大事,顧不上回來。”中共領導人物隻有周恩來在1973年回過延安,當他看到革命老區的人民生活依然是那麼的艱苦、貧困,難過得流下了眼淚。他乘坐的吉普車陷到泥裏,忠厚純樸的百姓硬是用雙手托起吉普車走出了泥地。

總體來說,延安市區人民的生活水平比以前提高了許多,至少是超出了我的想象。但我的憂慮在於,龐大的基層政權組織,能否真正擔負起商品經濟發展的協調和引導作用,並使這種能力的提高真正得益於教育,而非僅僅是在商品經濟的洪峰潮流中隨波逐流。那樣,經濟的發展將不能與現代化文明的要求相吻合。無論如何,延安的發展,還要走一條相當漫長的路,在這一過程中,要把商品化可能帶來的負效應盡量降低,以免畸形長成了再做整形手術可就麻煩了。這是有前車之鑒的,不能隻顧經濟而不顧其他。至少目前,過去有著泱泱之勢的滾滾延河水,已被河道兩旁的工廠、企業嚴重汙染,加之今年陝北幹旱,延河已成濁濁黑流。延河水與寶塔山交相輝映的自然景觀消逝了。難怪有位李工程師作了這樣一首諷刺現實的打油詩:“滾滾延河流黑水,巍巍寶塔顫巍巍,延安精神放光芒,照得窮山響叮當。”這當然不全是事實,卻也是一種針砭。

若論天地陰陽,延安還真算得上是塊風水寶地,河、塔、山、寺,樣樣俱全。按迷信說法,中國共產黨借此根據地而統一大成,一定是借了風吉水利的光。這且不管它,位於延安城北、南隔延河與寶塔山相望的清涼山,確實景色秀美,題刻遍布,並以保存大量石窟聞名。

清涼山的山門處有一牌坊,上書“清涼第一”,兩邊對聯為“二水繞座晨望嘉嶺塔邊煙,八景環山夜對鳳凰樓上月”。萬佛寺石窟依山而鑿,共有萬佛洞、三世佛洞、彌勒洞和釋迦洞四窟,共計大小石雕佛像萬尊,雕工細膩,神態殊異,栩栩如生,實是古代雕刻藝術的傑作。最大的萬佛洞開鑿於隋唐,盛於宋,金、元、明各代有過重修,洞高6.7米,寬17米,深14米,中央台基上有三尊大佛像,窟內四圍及大屏石柱上布滿神態各異的浮雕佛像萬餘尊,蔚然壯觀。洞前兩門刻有菩薩,石壁上也有較大的兩尊。東屏柱正麵浮雕刻的是佛祖涅的故事,弟子圍棺而泣,壁柱上還雕有15級浮圖,翼角飛翹,玲瓏剔透,塔下16尊羅漢像,姿態神情,惟妙惟肖。

萬佛洞左側的三世佛洞,有東、西、北三壁雕像,正麵是騎著青獅的文殊和騎白象的普賢兩位菩薩。兩壁靠洞口處雕有威風八麵的韋馱和增長天王。

彌勒洞建於明代,洞內正中兩米高的蓮台上,端坐著一尊18米高的大彌勒佛,心寬體胖,喜笑顏開。石壁上還刻滿了許許多多的小佛像,洞口兩側是那著名的對聯:“大肚能容容天下難容之事,開口便笑笑世上可笑之人”。

清涼山麵西的一處崖壁一塊巨大石蓋淩空飛出,石上自然風化侵蝕的溝狀石層紋理,宛若浮雲。每當夕陽西下,落日斜照,石上煙雲頓然生輝。加上延河水的波光映襯雲石,更是霞光異彩,綺麗紛呈,五色變幻,此處景題“宛若雲霞”,果不虛言。不遠的地方,有一口六角形的“月兒井”,月明星稀,沿井俯身下望,井底湧出一彎瘦月,與皓空皎月交相輝映,無不使人讚歎。

“詩灣”與“水照延安”兩景亦奇妙有趣。“詩灣”是在一狹長灣狀崖壁上題滿了刻詩,也稱“詩中畫”。閑情在此,吟誦雅句,實在是一番好境界。“水照延安”更是有趣。一處石崖下有月牙狀瘦長石槽,裏麵盈滿水,將頭貼近槽角,以眼側視水中,延安全景縮收眼底,好像一晶瑩秀美、玲瓏雅致的山水盆景,令人叫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