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乾的婚姻生活
他們把兩個人的名字刻在碩大的苦奈樹上,對天盟誓永不分離……
“夢之穀”:初飲愛的苦酒
1928年冬天的北平格外冷,寒風刺骨,滴水成冰。還有半年就可以高中畢業,卻被崇實學校以“鬧學潮”罪名開除了的蕭乾,又上了市黨部的黑名單。他的心一下子凍到冰點,無暇多慮,便跟著潮州籍華僑同學趙澄一路顛簸,南下嶺南,在廣東汕頭落了腳。人生地疏,言語不通,蕭乾嚐到了魯賓孫式的荒涼。
長到18歲,這還是蕭乾第一次離開北平,離開他從小生活成長的東直門。在那一帶,他留下過太多的辛酸和悲涼。他放過羊,給人送過羊奶,學會了織土耳其地毯;黑咕隆咚的早晨,常常不得不從熱乎乎的被窩裏掙紮出來,頂著隆冬的北風,懷抱著飯盒,到城牆腳下排隊領粥;第一次領工錢回家,慈愛的母親卻躺在他的懷裏咽了氣;父親更是沒跟他打過一個照麵,在他出生前就死了。可憐的孤兒,從14歲就開始獨自在這個布滿陰霾蟲豸的世界上流浪,漂泊。
為了生存,蕭乾化名“若萍”,沿街推銷著自己,終於在朋友的幫助下,在一座美麗小島上的一所中學謀得一個教國語的職位。
若萍為在學生們中間推廣國語,成立了“天籟團”,組織上演契訶夫的獨幕劇《求婚》,請鄰近師範學校生著一對秀麗如水的眼睛的盈姑娘擔任女主角。化好裝,穿上華麗服飾的盈,簡直是天底下最漂亮的女人,白皙紅潤的臉上滿是女性特有的笑容,連憤怒也變得美麗。
演出獲得成功,若萍為盈出色的表演所傾倒。三天以後,在一片寧謐的芭蕉林裏,“天籟團”開了個慶功的茶會。若萍一曲淒慘的北方民謠《小白菜》,竟唱得隱在芭蕉葉下的盈嗚咽起來。除了這曲打小跟母親學來的《小白菜》,若萍就不會表演別的了,而這卻勾起了盈的傷心往事。她有一個荒唐的爸爸和狠毒的後媽,是一個“善良”的地方紳士劉校董資助她上了學。相同的命運,飄零的身世,使兩個少男少女一見鍾情,心心相印。他們品嚐著愛的甜蜜,跑到星光下的海邊伴著皎月散步;他們把兩個人的名字刻在碩大的苦奈樹上,對天盟誓永不分離;他們坐在山坡上,依偎著,聆聽橄欖樹林的風鳴和海岸邊的濤聲。當盈把她嫩白的脖頸低垂在若萍的胸前,他禁不住用手輕梳起她纖柔的嬌發。
盈把自己比成月亮,太陽不落,她不出來。若萍願做星星,時刻與她相伴。“要是有雲彩呢?”盈頑皮地發問。若萍跌進現實,他實在不知“有雲彩”該怎麼辦。他木然地站著,猛地抓緊盈的肩膀,愣愣地凝望著她。盈晃動著水盈盈的眼波,嬌嗔道:“你弄疼我了,傻子,才不會有雲彩哩。”
若萍要回北平讀大學了。臨行,他和盈來到刻著他們名字的那棵苦奈樹下,信誓旦旦,握手相約:等掙夠錢,還清劉校董的債務,我們一起去闖南洋。
若萍剛離開不久,那麵善心狠的劉校董就開始逼盈為妾。為把盈從火坑中拯救出來,蕭乾(回到北平,他恢複了原名)借了點錢先寄去,結果被原件退回。於是,蕭乾踏上一次感傷的行旅,曆經輾轉,才在一所小學找到了盈。
兩個人終於無法用月亮和星星所有的光,去燃燒和衝開那一大片絳紫色的烏雲。盈深知劉校董有縣黨部做靠山,有人又有槍。如果她跟著蕭乾走,劉校董一定不會放過他。為了心愛的人,她隻好吞下一枚愛的苦果,用淚水寫下一封絕情的信函:我無法同你走,原諒我,我有走不開的原因。請你見此信即刻離埠。如你心上還有我,答應我這回,最後的一回了。一個女人不值一條命。
蕭乾正是根據這段傷感的初戀悲劇,寫成了詩意的長篇小說《夢之穀》。
覓美:燕大的純情留痕
1930年,蕭乾結識了燕京大學時代的女友高君純,很快相愛。君純的哥哥是位畫家,曾和徐悲鴻一同在法國學習繪畫。那時,蕭乾經常睡在她哥哥的畫室,四周牆壁掛滿了不同色調的油畫。君純的媽媽非常喜歡這個小夥子,常在他身上織起未來女婿的好夢。無奈當時蕭乾感情上如一匹野馬,不受任何羈絆。
蕭乾的小說處女作《蠶》裏的女主人公梅,就是以君純為原型寫的。她媽媽叫她覓美。在蕭乾心目中,她是位可愛忠誠的女性,是一切善女的典型。《蠶》中所表現出的詩意戀愛正是他們純潔愛情的真實寫照。兩個人守候著柔軟的蠶在他們合影的照片上織起美妙的絲絡。他們甜美地擁在一起,看那淘氣的蠶在兩個人挨緊的臉頰上織來織去,差點把君純的眼睫鋪成歐洲貴婦的麵紗。他們把沒有一定方向東鋪西織的蠶喚做浪漫派,把縮在相角鋪著整齊絲邊的蠶喚做古典派。它們或許把君純的星眸當成幽深的池塘,把密匝匝的睫毛當成蘆葦,眉毛成了蔥蘢的青嶂,新剪的秀發成了茂密的森林,發間一朵潔白的玉蘭成了一瓣皎潔的新月。過了幾天,蠶的傑作完成了,雪白的柯達紙織成金黃,燦爛得猶如西天的晚霞,映襯得兩個人活像文藝複興時期油畫裏的主人公。
但君純是位個性很強的女孩,每當蕭乾帶了發表作品的喜悅,想在體己的愛人處尋得鼓勵的微笑和愛戀的表示時,她總是冷冷地挑出各種毛病和不足,而非以母性溫柔的胸懷,像哺育心血結晶的胎兒一樣,流露出愜意的舐犢之愛。君純似乎看不上一切中國的新文藝,麵對她類乎超凡脫俗的聖者哲學,蕭乾常感到她不是自己的戀人,而是一位嚴師,甚或按察。他思忖,如果這女子掌一國的王位,他隻配去看守一座荒野中的破廟。他想不到自己藝術上的“敵人”,恰是人生途路上的戀人。他有一次惱怒地責怨君純:“難道你眼睛老長在毛病上嗎?好,好,我永不動筆。誰再寫誰給雷劈死!省得譏我做小說家!”
君純還是那種有著純美靈魂而意誌堅強的女人,她有良好的習慣,端正的品行,慈善的心腸,良好的教育,宏遠的理想。朋友出門郊遊,大家都用糖紙果皮把地板拋得狼藉不堪,她卻獨獨把這些攏在衣襟裏,最後送入垃圾桶。她甚至沒膽量和心愛的蕭乾立在街心喝盅熱乎乎的杏仁茶。比起她的完美,蕭乾似乎更愛好粗陋的生活,他愛擠在臭味噪鬧的人叢中逛廟會,愛泡在茶館裏吃著熱騰騰的鍋焦,聽那放蕩不羈的笑聲,甚至偷偷學幾句並不順嘴的粗話。
性格的衝撞終使愛著的兩個人分了手。蕭乾第二次失戀了。
“小樹葉”:溫馨苦澀的飄零
1935年秋,蕭乾和畫家趙望雲采訪完魯西的水災,返回天津報館。經趙望雲介紹,蕭乾和“小樹葉”由相識到相知,很快相親相愛了。“小樹葉”原名王樹藏,剛出生母親就病故,打小一直和奶媽生活在一起。後來,等她長到十六七歲,父親娶回個和她年齡不相上下的繼母。她和父親的關係漸漸淡漠、疏遠、隔閡。她一個人離開令她窒息的家庭,從保定來到北平,在一所女子中學讀書。
和君純戀愛失敗後,蕭乾把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事業的奮鬥中,沒有再品嚐愛情的滋味。雖然有一些異性朋友,但他總模糊地感到,家庭離他還很遙遠。大學畢業,進入《大公報》以後,見到許多他所熟悉的作家都過著那麼幸福、美滿的家庭生活,他開始嗅聞起家的溫馨來。而靦腆溫和的“小樹葉”,身世和盈竟是那麼的相像,他沒能抓住盈,這一次,他要緊緊抓住“小樹葉”,不再讓她飄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