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生話讓你感到疲憊或煩悶的時候,不妨“偷閑”讀一讀傑羅姆,換換口味,便不會厭倦了。
傑羅姆說,他的《閑人遐思錄》無法“發揮教導人、改善人、提高人的作用”,甚至對奶牛也不會提高產奶量。他因而把這本書獻給了他那年歲最老、味道最濃的煙鬥:閑暇時的伴侶、悲哀時的慰藉者、快樂和希望時的知己。或許在他看來,這位遭到家庭成員中所有女性明顯怠慢,連他的狗也要表示懷疑的朋友,是惟一能理解他的“人”。他對它充滿了感激和深情。
其實傑羅姆一點也不孤獨,他才沒有“曲高和寡”的倨傲和寂寞。他很慵懶,還特喜歡在繁忙工作中偷閑。生活中偷閑者多得隨處可見,可我們很害臊,不僅不肯承認悠閑好比接吻,一定要偷來的才香。更不願把偷閑的奧秘傳授給旁人。傑羅姆可不,他滿懷激情地把床比成偉大的母愛,身強力壯者的憂慮,患疾病者的痛苦,少女為負心郎淌下的淚水,都會在它母性的戀懷中消融。傑羅姆怕出人頭地。但把這想法說出來,又會有大麻煩。傑羅姆一定嚐過這類的經驗考試,所以他告誡我們,即便逢事知足的人也別把真實想法表露出來,要跟著大夥一起抱怨世道的不公。這想法大家都有吧,無論下雨還是天晴,總有人抱怨天氣不好。
傑羅姆隨筆所至,盡是些閑散、輕鬆、普通、平常的話題,吃喝、貓狗、愛情、虛榮、害羞、天氣等,用時下話講,全屬“曲不高”之作。可他根本沒打算去歌頌高尚的理想,也不硬充文雅地品評古典藝術,在他看來,這都不如生活本身真實。傑羅姆決不把筆當成油漆匠的刷子,為遮掩醜陋有意塗抹鮮亮的色彩。他隻想為那些痛苦於生命的荒唐又無力逃避的人們開啟一扇小窗,讓我們能透過人生灰色的迷霧,看到光和影奇妙的和諧,讓幹澀平庸的心靈在微笑中顯出生趣和活力。人在尷尬境地並不可怕,若失掉了感受幽默的能力,才叫無可救藥。彼岸的崇高和偉大固然值得追求,卻不可因此而忽視了此岸的平凡與真實。正如散文家梁遇春所說,傑羅姆的文章都是“拉閑扯散,瞎三道地的廢話,可是自帶有幽默的深味,好似對於人生有比一般人更微妙的認識同玩味。”這一點對中國的讀者尤具吸引力。經曆了多少次大的思想整肅之後,我們對於自己的生活隻剩下統一的認識和整齊的模式,習慣於在生活必須有意義的號召下無謂地尋求偉大的價值。這樣的生話讓你感到疲憊或煩悶的時候,不妨“偷閑”讀一讀傑羅姆,換換口味,便不會厭倦了。
可惜目前我們生活中傑羅姆式的“閑人”還不夠多,而蹩腳的裁縫卻大有人在,他們總想做出同一尺寸的衣服,然後不分高矮胖瘦,硬給所有的人穿上。
(原載《中國圖書商報》1998年9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