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叔華的《古韻》(1 / 1)

高昂的調子消失以後,《古韻》猶存,不絕於耳。

淩叔華是崛起於本世紀二三十年代的優秀短篇家和散文家,曾被沈從文、蘇雪林譽為中國的曼斯菲爾德。她的大都情節簡單,人物不多,結構纖巧,比較遠離時代。她的文字清秀俊逸而又樸實無華,哀感雋永而又浪漫生情,清朗明快而又雅淡細膩,獨具“閨秀派”之風。她還是個出色的山水畫家,自幼即拜著名宮廷畫師習畫,承繼了中國傳統文人水墨畫的神韻,自然天成,流溢出一股濃鬱的書卷之氣。可令人遺憾的是,對淩叔華的生命選擇與各類創作的全麵係統研究還很不夠。這自然有多方麵的原因。首先,也許因淩叔華與“聲名不佳”的“現代評論派”過從甚密,從而為許多文學史家所淡忘。其次,有關淩叔華生平創作的各種材料相當分散、匱乏,研究往往隻能從作品本身入手。另外,淩叔華與同時代許多作家不同,她沒有留下較多的自傳性文字,為研究者提供方便。有意思的是,她自己對生於何年,尚糊塗一世,搞不清楚。到目前為止,關於她的生年已有五種說法。多數人認為她的生年是1900年或1904年5月5日,還有一種認為是庚子年3月25日。

慶幸的是,淩叔華的英文自傳體《古韻》(AMelodies)對研究她的青少年時代及其創作的影響,具有非常重要的意義。從閱讀淩叔華的作品和已掌握的材料推斷,這部自傳體,有可能是她真實的自傳,隻不過第一人稱姓“丁”而已。即便不是自傳,可信度也相當大。

說到《古韻》,不可不提及英國著名家弗吉尼亞伍爾芙(VirginiaWoolf)和她的好友維塔薩克威爾韋斯特(VitaSackvilleWest)。1935年10月在武漢,淩叔華結識了到中國任教的英國年輕詩人朱利安貝爾(JulianBell),他是伍爾芙的外甥。經他介紹,淩叔華於1938年春開始同伍爾芙通信。她們從未見過麵,到1947年淩叔華定居倫敦時,伍爾芙已去世六年。我們無從查找淩叔華致伍爾芙的書信,但從伍爾芙致淩叔華的書信裏可以發現,是伍爾芙鼓勵淩叔華試著用英文寫作。

伍爾芙收到《古韻》的部分手稿以後,寫信鼓勵說:“我很喜歡它,它很有魅力。”“繼續寫下去,自由地去寫,不要顧忌英文裏的中國味。事實上,我建議你在形式和意蘊上寫得更貼近中國。生活、房子、家具,凡你喜歡的,寫得愈細愈好,隻當是寫給中國讀者的。然後,就英文文法略加潤色,我想一定可以既保持中國味道,又能使英國人覺著新奇、好懂。”

淩叔華到英國以後,寫信給韋斯特,提到給伍爾芙寄文稿事。韋斯特熱情相助,找到伍爾芙的丈夫,終於在他們舊居伍爾芙的遺物中,找到了《古韻》的文稿。後由韋斯特推薦給著名的荷蓋斯出版社(TheHogarthPress),並親寫序言,於1953年出版了《古韻》。

《古韻》的出版引起英國評論界的重視,許多報刊登出了書評。《時與潮》周刊說《古韻》“充溢著作者對生活的好奇、熱愛和孩子般的純真幻想,書中有幽默、智慧和不同尋常的容忍以及對生靈的深切同情。無論新舊,隻要是好的,叔華都接受,從不感情用事。”《泰晤士報文學副刊》載文評論:“叔華夫人安靜、輕鬆地將我們帶進那座隱蔽著古老文明的院落。現在這種文明已被掃得蕩然無存,但那些熱愛過它的人不會感到快慰。她向英國讀者介紹了一個中國人情感的新鮮世界。高昂的調子消失以後,《古韻》猶存,不絕於耳。”甚至幾十年之後,蘇雪林在《淩叔華其人其事》的回憶文章中提到《古韻》時,仍然讚不絕口:“這本書文字極其雋永有味,叔華本來會畫,書中插圖,也出之親筆,圖文並茂,外國讀者見之愛不釋手。”

《古韻》共分18章,除《搬家》、《一件喜事》和《櫻花節日》三章是以同名原作為基礎改譯成英文以外,其餘均是直接用英文創作的。事實上,可以把相對獨立的每一章都視為一篇饒有情趣的短篇。由於英語非淩叔華的母語,所以《古韻》的英文文法簡單,語言樸素,不過譯成中文以後,仍覺不失其的風格。韋斯特在序言中講:“她的文筆自然天成,毫無矯飾,卻有一點惆悵,因為她畢竟生活在流亡之中。……在這部回憶錄中,有些章節描述了北京家庭紛繁懶散的家庭生活,很有意思。……對我們來說,它比《天方夜譚》更吸引人,因為它是取自一個同時代人真實的回憶。”

總之,從各方麵來看,《古韻》對研究淩叔華的生平與創作具有極為重要的價值。我著手翻譯它,正是基於這種考慮。在翻譯過程中,我盡量使語言,特別是人物對話貼近口語,努力仿學淩叔華的文風,使其具有更強的文學性。但與她渾然天成、優美自然的文字一比,自覺寒磣多了,還希望此書出版之後,得到前輩、同人的批評指正。

(原載《中國圖書評論》1991年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