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楊義《中國敘事學》
……如果把敘事學喻為一幢房子,那麼楊義全方位品賞這房子建築美質的本領,比論證其合理性和科學性的能力要強。我想,兩相融合,是楊義下一步要做的。
一本學術書的價值,並不在乎得到同時代人的盛譽,也不在乎圈裏圈外有多少人品出了它的智慧與精妙,而在乎它能否真正成為那個學術領域中一塊堅實的基石。後人可能超越它,卻絕不能繞過它;它將滲入曆史,以樸實無華的學術貢獻托舉起後繼者。從這個意義上說,楊義的《中國敘事學》價值不菲,它填補了一項學術空白,第一次建立了與西方體係對峙互補的中國敘事學體係。
《中國敘事學》來源於一種思想探索的痛苦。敘事在中國千年文化中淵源久遠,但其後加上一個“學”字,就成了典型的西方舶來品。提到敘事學,人們會首先想到與索緒爾的語言學、“布拉格學派”、結構主義以及俄國形式主義一脈相承的西方敘事學。中國的敘事作品浩如煙海,可以千萬計,卻始終沒有一套與之相應的敘事理論框架。難道是中國的傳統敘事文學研究不適於建構體係,抑或其學術內涵與西方敘事學並非處在同一維度?
那麼有必要建立這樣一套體係嗎?楊義以他的《中國敘事學》做出了肯定的回答。因為他深刻認識到中西異質文化對話的必要。在西方中心論盛行的今天,力求在同一層次上與西方對話,並非軟弱的亦步亦趨,相反,這是一種強者的挑戰。隻有同時理解了豐厚雄渾的西方理論和博大精深的中國文化之後,才能駕馭一種植根於中國文化,同時又遠瞻西方精華的學術建構。但中國的傳統敘事文學研究能否為這樣一種帶有西方意義上的獨立敘事學科提供基礎呢?
楊義二十多年沉浮書海,孜孜以求,憑著三千餘古文獻和牛津博德蘭圖書館閱讀一批西方敘事學著作的積累,勇敢堅實地邁出了這一步。
首先是方法論上的艱苦跋涉。楊義精通中國古典敘事作品,這有他厚重的《中國古典史論》為證。他深深感到西方敘事學的研究方法無法涵蓋中國的文學作品,他的學術良心不容許自己尋找捷徑,削足適履。為此,他把自己的學術戰略思路,定位在返回中國曆史文化的原點。
他從先秦諸子的哲學觀念入手,探究中國文化的心理結構,參照文字學進行梳理,並結合語源學及語義學,力圖從傳統國學中尋求切入點,剖析中國文學作品的敘事特征和規律。由此,楊義將敘事學理論分為四個基本著眼點:結構、時間、視角和意象。
在“結構篇”中,楊義首先談到中國敘事作品中“結構之道”貫穿“結構之技”的思維方式,他發現作品的隱性與顯性結構都對倫理道德觀念有強烈的暗示。以此觀點來品讀中國古代敘事作品,果能令人耳目一新。而對於組成結構的順序、聯結方式,對比的應用等的深入分析,使楊義水道渠成地歸納出結構文章的關鍵:“勢能”。分析視角在敘事作品中的意義時,楊義準確而頗具新意地將其概括為“聚焦於‘有’與聚焦於‘無’”,這與中國畫論中對潑墨山水的點評有異曲同工之妙,反映出他對中國傳統藝術精神突出的感知能力。再如“意象篇”中,楊義開篇便指出“敘事作品之有意象,猶如地脈之有砂藏”。在古代文論中,意象一般用於詩論,將其引入對敘事作品的分析,從一個側麵證明了他寫這部著作的雄心:在傳統研究成果之上發展新的理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