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1 / 3)

小迷娘說:“老大,你幫我燒點水吧,我要洗洗身上,臭死了。”

老大說:“你病剛好,當心著涼。”

小迷娘說:“不礙事,臭得實在受不了。”她抖開被子。“你聞聞!”說著笑起來。

老大早聞著了。這些天一直和她睡在一個床上,隻是一人睡一頭。小迷娘讓他和她並頭睡,老大不肯。她身上不僅有一股臭味,而且有一股從下體發出的臊味。

老大幫她燒好水,就要出去,小迷娘喊住他:

“喂!你去哪?”

“你洗澡吧,我出去轉轉。”

“你別出去,我要你幫著洗!”

老大看了她一眼,沒吱聲,還是轉臉走出門去,又反手把門掩上。

小迷娘氣得罵一句:“不識好歹!”

老大聽到了,還是沒吱聲。他不想和這女子鬥嘴,更不想和她多囉嗦,陷入她的圈套。

他實在搞不清這女子要幹什麼。

她倒是毫不隱瞞地把她所有的事都給老大說了。她說她這趟出來就是要見見柴姑的。

老大說你找她幹什麼?

小迷娘說不幹什麼,就是想見見她。

老大說和她比比高低?

小迷娘說有這意思。

老大微微一笑,說不用比,你不如她。

小迷娘說你說長相還是能耐?

老大說你什麼都不如她。

小迷娘撒起潑來,把老大罵一頓。可是老大不像老三怕罵,老大還是那句話,你不如她。

小迷娘說你這人是榆木疙瘩。

老大說你該吃藥了。

小迷娘不相信他和別的男人不一樣。

其實她的病數日前就好了,隻是還有點虛弱。但這並不影響她調情。在她看來,向一個男人進攻並且俘虜他是一種樂趣,俘虜老大就更有特殊的意義,因為他是柴姑的男人。

老大沒別的地方睡,隻能和她睡一張床。她用手指撓他,用腳趾勾他,她說些極富挑逗性的話。

但沒用。

老大像個死人,隻管呼呼大睡。

她終於發現她以往對付男人包括對付黑馬的那些本領用光了也沒用。越是這樣她就越是不甘心,越是膨脹著征服欲。在柴姑身邊的男人中,老大也許是最難征服的一個了。可是男人就是男人,她不相信他會真的是榆木疙瘩。

她想也許是自己太髒了。她要把自己洗得幹幹淨淨香噴噴的。

但老大走了。

他從燒好水掩上門出去就再也沒有回來。

就是說他連個招呼都沒有打,他根本就沒把自己當一回事。他像突然出現時一樣又突然消失了。

老大隻能這麼走。

他怕她會纏住他。這是個莫名其妙的女人。

他走過那座小土山時,上去坐了一會兒。土山的林子裏有些鳥在歌唱。偏西的日頭暖洋洋的,隻是日頭有些昏黃,遠處有些霧氣。憑經驗,他知道這樣的回暖意味著天氣要變冷。地上有些雜亂的蹄印和獸毛。老大捏起一縷,發現黃白夾雜,還有紅黑幾種顏色。他實在弄不清這是怎麼回事。他起身在土山上轉了一圈,發現一個獸洞。老大忽然意識到白羲曾在這裏住過很長時間。好像幾天前才離開的樣子。和它一塊住這裏的還有另外的夥伴。但老大沒想到會是一條母狼,而且是荒原上所有狼群的首領。

老大站在小土山上,四外張望,多少有些悵然。

他知道他無處去找它。

他走到土山下的小河邊,回頭朝小木屋那裏望了一眼,忽然聽到遠處一聲女人的嚎叫。他先是一驚,但隨即又苦笑了。他聽出那個女人的嚎叫並沒有驚恐的成分,隻是一聲憤怒的宣泄。

他當然不能回去。

他想他該走了。

數日後,老大走在荒野上,遠遠看到一砣石碾,便好奇地走過去看個究竟。荒野一望無邊,事實上任何顯眼的東西都會引起人的好奇。老大並不知道,這座石碾正是當初柴姑發現並救活老佛的地方。

老大走近石碾時,才發現這裏搭著一個極其簡易的庵棚,庵棚裏有一男一女兩個人,女人有三十多歲,男人似乎還年輕一些,約有二十七八歲的樣子。兩人都脫光了下身,正摟抱在一起呻吟。老大突然出現,把他們驚得瞬間停止了動作。接著女人尖叫一聲,把男人從身上掀下去,爬起身藏到石碾後頭去了。男人狼狽地爬起身,惱怒地看著老大,攥住了拳頭,卻沒有進攻,他發現老大比他強壯得多。

“你……什麼人!”

老大笑了笑:“別怕,我是過路的。”

“你要幹啥?”

“不幹啥。衝了你的好事啦?”老大仍笑嘻嘻的。他並不覺得這事荒唐,但覺得好玩。

那男人看他並無敵意,拳頭鬆下來,目光卻沒有放鬆警惕。

老大猶豫著要走。但這座巨大的石碾卻讓他驚歎不已,這麼大!足有一人多高,當初黃河水居然沒把它衝走。它也許在大浪裏打過幾個滾,卻終於穩住了。他知道這是打油用的石碾,隻是沒這麼認真欣賞過。它幾乎是一件藝術品。除了光滑的碾底,別處都是粗放的鑿紋,紋路勻稱有力,是用一整塊巨石刻出來的。老大喜歡厚重的東西,他走上去到處摸摸,繞到後頭想看個仔細,卻突然看見那女人龜縮在一個角落裏。她已經穿好褲子,兩手捂在胸前掩住衣襟。這身衣裳和那男人的一模一樣,都是黑色,隻是穿在她身上顯得極不合體,寬大鬆蕩,而且衣裳到處有撕破的地方,上衣沒了扣子,怪不得她要掩住前胸。這女人顯得很清秀,皮膚也很細致,隻是被風吹得黝黑。兩隻眼不大,卻亮,閃著驚恐。她一動不動,看著他。

老大衝她笑了笑,表示並無惡意。

那男人已繞到老大身後,拳頭又握緊了,隨時準備發動襲擊。他的另一隻手抓起一塊帶著血斑的石頭。

他的手在抖動。兩眼閃著凶光。

老大猛轉身。

老大說:“你想和我打架?”

那人囁嚅:“你要搶走我的……女人?”

老大說:“我隻是看看石碾。”

那人說:“你別騙我!我不怕你!”

老大說:“你殺過人?”他看到了對方手中那塊完全被血染得殷紅的石頭。心裏一緊,就想不能大意了。

那人說:“殺過!哪個敢搶我的女人就殺哪個!”說著往不遠處的一片草地上看。

老大隨他的視線掃過去,那裏有一片被踩得亂七八糟的草,草叢裏露出一隻光腳,別的什麼也看不清。但顯然那裏躺著一個死人。

老大盯了對麵這男人一眼,大步走過去,果然是一具屍體。但內髒已被什麼掏空,到處血跡淋淋,發出一股刺鼻的腥臭味。抬頭看時,幾十步遠的地方,臥著兩條野狗。顯然是它們幹的。它們吃飽了就臥在一旁守著,大約想等餓了時再來吃。

這具殘破的屍體激怒了老大。

他想不出這個男人怎麼會打死人又讓他暴屍荒野,讓野狗糟蹋。他一步步走回來,那男人看到了他陰沉的目光,嚇得連連後退,說你要幹什麼我會殺人的!我不殺他他也會殺我,我們說好了的決一死鬥,誰活著這女人就歸誰,這個女人可以作證,你別靠近我!我就是用這塊石頭砸死他的,我也會用這塊石頭砸死你!我不怕你!……老大一步步逼近了,飛起一腳把他踢得仰麵朝天。那男子還要爬起來爭鬥,被老大上前一腳踩住,你說說到底是怎麼回事你這個雜種!

這個男人和那個被砸死的男人,其實都是柴姑手下的人,他們是結伴出來找女人的。這個活著的姓朱,死去的那個姓錢。兩人自離開草兒窪,在荒原上遊蕩了好多天,直到碰上了那個女人。渴望女人的心理使他們有足夠的耐心。兩人一路走,一路說話,朱說錢大哥,你說這男人是怎麼回事,吃飽喝足了就想女人呢?錢說就是。朱說錢大哥你以前有過女人嗎?錢說有,我十歲就成親了,也有孩子,都淹死了。朱說你沒回家看看?錢說哪還有家,都找不到地方了,到處都是荒原野地,連個標誌都沒留下。朱說你總算還見識過女人,死了也不虧了,我連個女人還沒碰過呢。錢說就是。朱說你別就是就是的,你說咱倆要是找到一個女人,歸你還是歸我?錢一愣,這問題倒沒想過,就撓撓頭說就是就是,說不定能找到兩個女人呢。這回答很含糊,朱就多了個心眼,心想這家夥看樣子不肯讓先呢。錢當然不肯讓先,沒經曆過女人沒有體會過女人的滋味,經曆過就更難忘。錢想你小子別給我耍小心眼,我比你還想呢。

後來他們遇到過幾次女人,但都是有男人的,夫妻住個庵棚過日子,人家問幹啥的,兩人說是趕路的,沒好意思說實話,吃頓飯就走了。

碰上這個女人是一天的午後,這女人隻在下體圍了一塊破布,光著上身坐在一個沙丘上啃一個什麼東西,頭發披在腰間。

“野女人!”

老錢最先發現並驚呼起來。

朱幾乎在同時也看到了,說你喊啥喊,我看見了。咱倆分兩路圍上去。

兩個人都很興奮,便分開了貓著腰往沙丘逼近。那女人似乎沒有覺察,正在啃一個燒熟的兔子腿。生活在荒原上的人都是用火石取火,也真是奇怪,黃水過後,到處都有黑色的火石,隨便撿兩塊一碰就有火星濺出,用幹枯的茅草圍上“嘭”一下就著了。大約也是天無絕人之路。那女人剛好啃完了,站起身把腿骨扔掉,兩個乳房油黑尖挺,顫動了幾下,把兩個人的眼都撩亂了。朱到底沉不住氣,從沙丘下大喊一聲:“喂!”便撲上去。那女人剛好看到他,嚇得一愣,轉身就逃,卻見另一個男人也已到了背後,慌忙中跳下沙丘,撒腿飛奔。兩人緊迫不舍,一邊大喊你別跑啊俺不是壞人!女人並不停腳,隻管往前猛躥,速度異常快捷。她一邊奔跑,一邊不時回頭張望,長發便如一片烏雲翻騰。

追出二三裏路以後,先是老錢體力不支,停止了奔跑,彎腰嘔吐。接著姓朱的年輕人也不行了,大口喘著粗氣走回來,抱怨說:“你也真是……的,我都快要追上了,你……倒是怎麼啦?”錢停止嘔吐,好一陣,才緩過氣來,說:“瞎抱怨啥?你行就去追啊!”兩人互相埋怨一通,眼見那女人不見影了,眼巴巴望著一片空蕩蕩的荒原,萬分沮喪。

其實那女人並沒有跑遠。

她隻是剛開始被他們嚇壞了而且是兩個人。但跑過一陣之後,她就知道他們追不上她。她在荒原上已經跑習慣了,兔子都抓得住。等到擺脫他們的追趕之後,她就停了下來而且笑了,幹嗎要跑呢?你不是老早就想男人嗎?這下好了,一下來了兩個。她不能放棄這個機會,於是她又悄悄潛回去,伏在一簇草叢裏向他們窺望。

兩個男人歇息一陣之後,決定繼續尋找。他們相信那女人還在附近。他們起身朝女人跑去的方向走去,一前一後,走得很快,而且還在不停地怨對方。女人潛伏在草叢裏,使勁把頭低下去,其實距他們走過的地方隻有幾十步遠。可他們沒有發現。他們沒想到那女子會返回來尋找他們。

女人決定和他們玩玩捉迷藏。

後來她就一直悄悄尾隨著他們在荒原上走來走去,她覺得又好笑又刺激。她偶爾能聽到他們的對話和爭吵,確信不是“人牛”才放下心來。她曾聽其他野人說過,以前常有人販子來荒原逮野人,他們把這種人販子叫“人牛”,說是逮住了就捆上牽走,到外頭像牲口一樣出賣。野人最恨最怕的就是“人牛”。

這女人已經習慣了荒野的生活,不願再回到人間去。不知為什麼,她特別痛恨男人。有時,她也和野人中的男人野合,而且極其亢奮,但不是那種張牙舞爪的亢奮,而是以怯懦、柔弱的樣子,半推半就誘發男人的欲火。男人十個有十個會舍生忘死,一次接一次欲罷不能。她的富有彈性的身子讓男人如沐春風如淋春雨,恨不能將生命的全部本錢都拿出來。幾日後,當那男人已折騰得半死不活時,她便乘他昏睡時把他殺了。然後她又成了自由人。到處去捕捉新的獵物。

她以此為樂趣。

她沒有別的心思,隻以捕獲並殺死男人為目標。

荒原上的野人已遠不如從前那麼多,大多已經定居下來,墾荒種地,不再到處遊蕩。野人相聚也是很難的。但野人們已經發現有人殘害野人,因此非常恐怖和警惕,但不知是誰幹的。沒有誰會想到是一個女人。

當晚,錢、朱二人尋找沒有結果,便找到這座大石碾旁,草草搭個庵棚住下來。他們都看中了這是個好地方。原先這裏有個破庵棚,顯見得有人住過的,稍稍修一下就行。他們決定以這裏為基地,天亮後再向周圍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