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弟子沅二月六日

信望由下處轉交:

Chinese Educational Mission

2300 19th.St.N.W.

Washington,D.C.,U.S.A.

因我同教員不和,已經退出學校,究竟轉往何處,尚不一定。

十七

旭初兄:

霞村兄的兩首詩,我以為隻是散文。詩與散文的區別究竟何在,無人能夠解答。Shelley稱Bacon為詩人,這頗值得深思。Moulton劃分想象的文章為詩,紀事的文章為散文,可算得無可奈何中一個較為開明的解決。

“都會主義”是現代文化的一種必然結果,事實當前,無從否認。請為兄與霞村兄誦一首“都會主義”的詩:

Another Spirit Advances

What is it so ransforms the boulevard?

The lure of the psssers -by is not of the flesh;

There are no movements;there are flowing rhythms

And I have no need of eyes to see them there

The air I breathe is fresh with spirit-savour

Men are ideas that a mind sends forth.

From them to me all flows,yet is internal;

Cheek to cheek we lie across the distance.

Space in communion binds us in one thought.

——Jules Romains

(Eng.trans.by J.T.Shebley)

這首詩作為“戰詩”看,已經脫除窠臼;作為綜合詩(Syn-thetic Poetry)看更覺高妙。我以為按照第二種眼光來看,這首詩可以算得“都會主義”的啟示。

文化是一條鏈子,許多時代是這條鏈子上的大環;詩便是聯絡兩大環間的小環。小環是大環的縮影,它們都是渾圓的;那渾圓便是人性。通常的一條鏈子,誰都看得出那些大環與小環是相同的,惟有憑借了科學,一個人才能看出這些環子在形與質上的差異;人生之鏈與此恰恰相反。詩人的責任便是要啟示那種種不同下的這個大同。

弟湘二月廿二日

十八

旭初兄:

費心你在最忙的時候寄了西書來,並謝謝送我的書。封麵雅而稱,引文很費了些心思,譯筆更不用說,較之時下的假歐化體(創作亦然),真是判然兩物。《無名氏諸德》是本學期“英名著”班用的課本,有人譯了,我把心放了下來,因為我覺得這樣一本好書,要是不介紹進來,未免太不過意了。昨天作了一首詩,這是兩三個月來的第一次。

弟湘四月廿一日

十九

旭初兄:

到今天算是一切都辦好了。外國語文學係雖然他們一定是要我幹,擺脫不了,課程雖然由我力爭,照我預定的計劃排定了;不過教員方麵,學校已經請了謝文炳來。

Handbook of Universal Literature一書現在要用嗎?如不用,可否暫借?存書不知有法子寄來否?請函告。

你送我的各種著譯,我已經送給圖書館了。

民間故事集的譯文請催北新快點寄回吧。近來聽到一個安徽某縣的民間故事,同“王大傻”是一個類型:故事說,從前有一對老夫妻,妻子得夢,說是本地要有天災,城隍廟前的一對石獅子要是眼內發紅,天災就要下降了;那個老婆天天去廟前探視,被鄰近一個屠戶問出原故來了;那屠戶同她戲弄,在石獅子眼裏塗上豬血,被老婆子看見,慌慌張張的趕回家去,別的也來不及帶,就隻抓著一隻雞籠,同她的老伴跑上了山去——這地方立刻陷成了麻湖;那山從此就叫作雞籠山。(事載州誌)

弟子沅九月廿一日寄柳無忌

無忌兄:

接君右與皚嵐的來信,又在報上看到了你回來的消息,特修此書,歡迎你回國。在倫敦與高女士結婚的喜信,也是應當賀祝的。

我這兩天就要離開安慶;大概上海總得要去一趟。屆時想可快晤並暢談一切。

我最近寄給皚嵐的一封信內附有近作幾首;他來信說要寄給《文藝雜誌》。我因為特種緣故,已經回他的信,請他按照原信中所申明的那樣,不發表;這特種緣故我已經告訴他了。不過在別的方麵,我要是能夠幫忙,我是一定盡力的。這一層希望你能諒解。

專此,即頌

旋安

弟朱湘八月四日(二十一年,安慶)

無忌學兄:

這次由北平來到長沙,才看到你的來信。你以文人而在耶魯得到榮譽的學位,替我們一班文人吐了一口氣,這是我所要特別慶賀的。又閱報載你已經與高女士在倫敦結了婚;雖說我是事後才得到消息,我謹此祝賀你倆的愛情與日俱進,與鬆柏齊高!我已經離開了安慶;我患了腦充血病,醫生囑咐我靜養個一年半載。在北平的時候,聽說南開聘了你去;這個消息,在我下次接到來信之時,總可以證實的。我在知道得病以後,便一直去了北平,並不曾到上海去;可惜錯過了這個機會,不能同你見一見麵。我的那兩首詩,你在皚嵐處看到的,有不能發表的理由;不過《文藝雜誌》需要稿件之時,我再拿旁的稿件幫忙好了。君右替我畫的封麵很好,也是這次來長沙收到的。聽說你在巴黎與君右會到了麵;他以後的計劃預備怎樣,我很想知道。專此即頌。

近佳

弟朱湘十二月七日(二十一年,長沙)

無忌兄:

前在長沙,曾經寫了一封信,回複你寄到安慶的來書。以後我又開始了我的汗漫遊。一直到現在,我才在上海北四川路七二七號儉德公寓住下了;用的是號。

《文藝雜誌》如今進行得怎樣了?附上詩一首。(詩從略)下次直接寫信到南開。

君右近址為何,還是Daguerre十一號麼?因為我的《石門集》已經在接洽印行之中了;原稿預備送給他,以作裝幀與贈書的答謝。

皚嵐的近址呢?

駱啟榮兄你可見過麵?

順頌

儷祺

弟朱湘兒童節(二十二年,上海)

無忌兄:

我來了北平,住西郊達園。

下學年也沒有一定的計劃。隻不過有一層是決定了的,那便是,作文章已經是作得不感覺興趣了。

匆匆,即頌

教安

弟朱湘六,六(二十二年,北平)

無忌兄:

現在已經時候不早了——雖說枉費了幾個月的光陰,卻總也算是作了詩,並且也把這三十年的舊債一齊都加倍的還清了。在這個各大學已經都開學,上課了許久的時候,才來托你,不用你說,我還有不知道是太遲了之理麼?不過,以前我是每天二十四點鍾之內都在想著作詩,生活裏的各種複雜的發化,我簡直是一點也沒有去理會;如今,總算是已經結清了總帳……不過,時候卻不早了。我能不能教書,我們也同學過兩年,你無有不知道的。現在才來托你,自然是嫌遲;我不過是對於我自己盡一分的人事罷了。能否有位置,有鍾點,學校方麵肯否找我去教,這些,不用你說,我也知道毫無把握;不過,既然生了,又並不是一個不能作事的人,也就總得要試一試。若是一條路也沒有,那時候,也便可以問心無愧了。無故的,忽然向了你說出這一些感傷的話,未免大煞風景;你也是一個文人,想來或者不會嫌我饒舌。就此停下……倘若,不論有指望沒有,你能給我一個回信,那是我所極為盼望的。我住在北平,東四南大街,一四四,華北公寓。

弟朱湘(二十二年九月,北平)

無忌兄:

我由天津路過的時候,承你們的盛情,極為感謝!現住杭州裏西湖惠中旅館。預備先作點文章。曹助教短篇譯詩,等我問了趙景深兄,再給回信,至於你的譯詩,我因為匆匆,不至拜讀;你可能在暇時寫兩首?趙兄說是很歡迎。

弟湘十一日(二十二年十一月,杭州)寄羅皚嵐

皚嵐:

你給懋德光欽諸位的兩封信我都看見了,你決定學文學,我讚成之至,這是不用我再寫信勸你,另費一番口舌的了。你要多讀些本國的文學書,我除讚成之外,還有一句提醒:便是要亂看,快看。快看的理由不必講的;亂看則因我國的書分類不明。《唐代叢書》,《漢魏叢書》,宋人小說,《金瓶梅》,經史子集……推背圖,堪輿書籍,彈詞,以及滿腹故典的鄉農:這些都是最好的材料。你的小說,那不用說,我是以先睹為快的了。我決定替文學社辦一本《文藝彙刊卷二》,此書是社會性的,一定選擇很嚴,但是我想,你的作品一定是我不必選擇的了。除此預約之外,你別的小說,如果願意由我介紹給××月報,我也很樂於效勞的。你的許多計劃裏麵我隻有一條不讚成,並且十分反對,那就是早婚。你且聽我這過來人的痛苦的呼聲:早婚是該鏟除的,在任何條件,甚至於愛情之下!我更沉痛的叫出,纖頭式的婚姻是非人的,你如在此圈套之中,就得趕快掙脫,即使手握圈套的人是善意的,甚至愛你的!我便是已入圈內的犧牲;我的前途滿是荊棘,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是個什麼結果呢!這些不去談了,讓我把剛才作的《懇求》寫給你看看。(詩從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