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天空和牧場被沙暴揚起的塵霧蒙蔽,已經持續七天。駝工躲進帳篷睡覺,駱駝橫七豎八地臥在才冒出青芽的草地上,無精打彩,反芻。
蔣孝琬騎著毛驢沿著河岸走來,誰也沒發覺。看守牧場的藏獒聞到一陣奇怪的混合氣息,忽地豎起耳朵,敏銳地向下遊望。那是一頭走得很吃力的灰白色老驢,上麵蜷縮著瘦小的人影。藏獒立刻從裝束、氣質和神情判斷出來者不是駱駝客。但這個身影三年前經常在牧場上出現,那就不用報告駱駝客了,隨便他進哪個帳篷。
瑣碎的驢蹄聲和噴嚏聲突然停止。蔣孝琬猛然發現趴在地上的藏獒。小狗已經長得這麼大,如同強壯的豹子,威嚴凶猛,還認識自己嗎?他覺得驢在顫抖。藏獒看穿他心思,閉上眼,頭一歪,睡覺。驢卻定定地站著,不邁步。蔣孝琬很著急。帳篷毛氈門簾忽然被掀開,八荒睡意朦朧地出來。他心不在焉地瞥一眼人和驢,就到旁邊去撒尿。等他再次轉過身,蔣孝琬才喊了一聲。
八荒驚訝地說:“真是你嗎,蔣師爺?大家都以為你不回來了呢!”
“怎麼會呢,我舍不得這裏的雪山、草地、沙漠、河流和你們啊。”
駱駝客都跑出來,拉著蔣孝琬上上下下打量,然後,一起到昆侖寬敞的大帳篷。
“你這人身體瘦小,真看不出,還很有耐性呢,”昆侖豎起大拇指,“像個男人!”
蔣孝琬靦腆地笑著,朝他拱拱手。
“這麼遠的路,你真的回到家,然後又返回?你娘舍得讓你離開?”
“在我達到湘陰之前,母親就去世了。”蔣孝琬低下頭,“我很難受,沒能盡孝。當初,我為了躲避科考,賭氣離家出走,母親很傷心,臨到辭世也沒等到我回去,是鄰居幫助料理後事。我真後悔啊。母親一輩子很苦,可是,我意識到這點太遲了。”
嬌嬌安慰他:“男人就要闖蕩天下,窩在家裏有什麼出息。”
“我也這樣想,但對母親來說,太殘忍了。她一輩子什麼也沒得到。所以,她在去世前兩年就給自己寫好了《墓誌銘》,專門立在那裏,等著給我看。”
善愛驚奇地問:“哦?還有活著時就給自己寫《墓誌銘》的?寫什麼?”
“母親讓石碑替她說話:‘此生,我被三個男人拋棄:早年,父親拋棄了我,青年,丈夫拋棄了我;中年,兒子拋棄了我。’事實就是如此。我知道,外公拋棄她,是迫不得已,父親拋棄,是因為隨軍征戰,至今生死不明。而我呢,完全是厭惡科考,任性。”蔣孝琬說著,難過地流下眼淚,“母親要強,沒有什麼錯。我很傷感,想在母親墓旁搭個帳篷,終生為她守孝。但看到玉璧,想起八荒和沙洲商駝,於是,又回到新疆。”他取出玉璧,雙手捧到八荒跟前,“謝謝你,在回家的路上和返回的時候,我經曆很多屈辱和危險,都是它幫助我度過難關。”
八荒接過,遞給大夏說:“哥哥,你不是認識這種文字嗎,是什麼意思?”
“與斯坦因的那件玉佩上自然生成的文字一模一樣,意思為‘靈玉神光’。”說著,他解下自己配帶的玉璧,兩者合二為一。大家都發出輕微的噓噓聲。
“沒有什麼驚奇的,它們本來就是一塊玉璧。八荒,我有個想法,你願意不?”
八荒心領神會,點點頭。
“昆侖駝主,有天、地、您和其他兄弟共同做證:我和弟弟情願將兩塊玉璧合並,贈送給蔣師爺。他有勇氣拒絕科舉考試,說明有主見;他選擇出走的地方是新疆,說明他熱愛這塊地方;他不遠千裏來還玉璧,說明他守信用,他護送被刺殺的老鄉陰無忌靈柩回湖南,說明他重情意。這樣的人值得信賴,所以,神聖的‘靈玉神光’應該歸他。”大夏慷慨激昂。
蔣孝琬吃驚地擺擺手:“不敢!我不敢——也不能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