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藏經洞1(1 / 2)

幽怨哀傷的蘆笛聲,在榆樹林、大泉河與戈壁灘之間交相呼應,徹夜不息。

這種樂器王圓籙並不陌生。戈壁沙漠,有泉水的地方就有蘆葦,有蘆葦的地方就有蘆笛,有蘆笛的地方就有戰爭。當年,在肅州兵營,士兵們很難通過方言進行對話,但是,無論何時,隻要折取半截蘆管放在嘴邊,每個人能夠自由自在地傾訴辛酸與孤獨。尤其是冬天寒夜或有月亮的晚上,悠長哀婉的蘆笛聲一浪壓過一浪,層層渲染,驚天動地。王圓籙與大部分兵勇一樣,手裏拿著兵器,腰裏別著蘆笛。這兩樣東西都是士兵生命。以前,在祁連雪山養育的沙漠綠洲上,有很多遊牧民族。他們趕著牲畜到達泉水和蘆葦地,語言不通,就用蘆笛唱和問答。音調齊諧,便親如兄弟,開懷暢飲,然後才接受對方風俗、禮儀及語言;聲腔不和,就視為陌路,並且將不和諧因素無限誇張、放大、擴展,綿延成殘酷的戰爭。誇父支持這種觀點,而更多幕僚認為民族、部落發生衝突的導火索是“爭奪草地和水源”。論戰中,誇父是少數,他沒有服從多數。他甚至在西征軍的誓師大會上通過行為藝術表達觀念。王圓籙被感化,他以實際行動響應,脫離軍營。為避免被罩上“逃兵”罪名,他以解手為幌子,躲進古代士兵戍守長城的土坯營房中。他枕著幹蘆葦睡了三天三夜。一群狼虎視眈眈,要發起進攻。他慌忙點燃蘆葦堆,接著,又點燃幾座護衛長城的烽火台。群狼被大火嚇跑,卻吸引來士兵。他隻好跟隨西征軍穿越莫賀延戈壁,步行到哈密。

多少年後,聽說當初合奏過蘆笛的戰友都在新疆當大官,興衝衝前往。果然,他們出行都有士兵前呼後擁。王圓籙倍感失落,怨恨誇父耽誤自己前程。他在悔恨交加中返回甘肅,寄身荒涼的莫高窟,試圖恢複其昔日繁華,讓所有從蘆笛開始建功立業的達官顯貴們都來頂禮膜拜。發現藏經洞的喜悅把他拋到高空,又墜回深淵——各級官員、豪紳、信徒對古代文書並沒有太多關注。他失望至極,將藏經洞重新用磚砌住。瓦爾特的到來再次點燃希望的烽火,而蔣孝琬和斯坦因的出場更讓他覺得有一輪太陽正在冉冉升起。他敏銳地意識到,機遇即將來臨。特別是斯坦因,雖然極力做出平靜的樣子,但對藏經洞的濃厚興趣還是從言談話語中暴露無遺。王圓籙心裏暗暗高興,表麵卻裝得懵懵懂懂,拭目以待。

連綿起伏的蘆笛聲仿佛預告成功。蔣孝琬解釋為駱駝客悼念逝去的同伴。那是書生之見。作為一名曾經在左宗棠統領下的老兵,王圓籙堅信蘆笛屬於戰爭,西征軍在鋪天蓋地的蘆笛聲中取得勝利,戰友們升官發財,娶妻生子,而自己卻錯失良機。沒想到,上天賜予藏經洞文書,經過漫長的期盼、等待、求索,終於迎來了機遇。七年來,蘆笛第一次在大泉河畔響起,這是難得的吉兆。恢複莫高窟榮耀的夢想這麼快就要實現!

王圓籙在喜悅中渡過三天三夜。斯坦因整天與助手們隻在佛窟裏爬上爬下,不像剛來時那樣熱切地詢問藏經洞,難道他和許多清朝官員一樣,對古代文書的興趣轉瞬即逝?正在猶豫,蔣孝琬拿著寫完的《玄奘傳》來了。

王圓籙千恩萬謝,記到《功德簿》上,“蔣師爺,有此大功德,你一定能升官。”

“嗬嗬,我對官場已經沒有多少熱情,也不崇佛信道,隻是欽佩你吃苦耐勞、堅定不移的精神;同時,我們有江南同鄉之誼,略表微薄心意,寒酸!寒酸!”

“現在天氣很熱,是化緣的最好時,恍惚已經外出,可是,他吃不了苦,還得我親自去奔波。”王圓籙臉上籠上憂心忡忡的神情,“千佛洞的荒涼和窮困你都看見了,別說吃的米麵,就連燒的柴草都很缺,不知道怎麼感謝你和洋大人!我呆在這裏,也幫不上你們什麼忙,所以,我打算明天就到安西縣去化緣。”

“化緣對你來說很重要嗎?”蔣孝琬不經意地問。

“是啊,我打算修建一處玄奘取經的宮殿,可是,幾年來總是停工,缺錢啊!除了化緣,我再沒有別的辦法。七年前,我發現藏經洞,滿懷希望官老爺們賞些銀子,誰料,求情下話,磨破嘴,跑斷腿,連一個子兒都沒見。唉,可惜了那幅《水月觀音畫》和漂亮文書。”

“原來你化緣是為玄奘修宮殿啊,”蔣孝琬故作驚訝地,“為什麼不早說?”

“老鄉,難道你有認識的大施主?”

“斯坦因大人就是玄奘的忠實信徒啊。”

忽然,榆樹林裏的蘆笛聲高揚起來。王圓籙走到外麵,望一陣,轉回來,警惕地說:“我從來沒聽說過洋老爺信奉中國大和尚。他們有自己的洋和尚,我在新疆見過。”

“斯坦因大人是個例外,”蔣孝琬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說,“他走遍了玄奘當年在印度所到達的所有地方,然後,沿著法師回國的路線一步步走到敦煌,並且朝拜了很多宗教遺址。如果他不崇拜玄奘,怎麼可能尋訪他走過的路?我為你默寫的《玄奘傳》原本就是他發現的。”

“我還是不明白,洋老爺為什麼會信仰中國和尚。”王圓籙顧慮重重,“他對破損的壁畫竟然那麼感興趣。你能不能勸導他盡早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