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藏經洞4(1 / 2)

第二天,兩名衙役趾高氣揚地來了。斯坦因賞給大煙和銀錢,於是,他們的主要生活內容就分割成三塊:抽大煙、睡覺、聊天,全然忘了職責。接下來五天,卡特等人協助拉姆測繪地圖、攝影。斯坦因和蔣孝琬則全力以赴,緊張而忙碌地投身於翻揀豐富多彩的佛教經卷、社會文書、刺繡與絹畫。進入藏經洞瀏覽半天後,斯坦因一方麵慶幸自己的運氣,因為近乎文盲的王圓籙送去第一捆價值極大的文書時根本沒用心,他們品嚐到了意外的美味禁果;另一方麵,由於許多繪畫織物、還願物和不同文字的寫經混雜在一起,王圓籙毫無次序的盲目搬運可能會導致文書重複,或者,他耍弄心計,專門挑選殘破不全的碎片應付他們,而將大多數精品留給尾隨而至的伯希和等探險家。事實證明,他的擔憂純屬多餘。王圓籙每次搬運出來的書捆都能掀起強大的喜悅浪潮,使斯坦因如曆夢境,奇異妙相如同蓮花般綻放,令他心旌搖蕩,目不暇接。如果說從青年時代開始的考古過程中常常獲得一個又一個金蘋果,那麼,現在,他麵對的不是一籃、一筐或者一堆,而是鬱鬱蔥蔥、無邊無際的果樹森林,巨大而璀燦的金蘋果綴滿枝頭,耀眼芬芳,他真希望自己有千眼千手,盡情觀賞,盡情裸奔,盡情采摘。可是,這些色彩豔麗的金蘋果各不相同,他隻能逐個感受它們的氣息、形狀、滋味以及承載的樹枝、樹杆,甚至還可以延伸到茂密發達的根係與土壤……蔣孝琬雖然對佛教沒有研究,但憑借堅實的漢學功底從每卷經書的簡單題記判斷出內容並不重複,斯坦因非常欣慰,這樣可以節省出很多時間翻閱藏文、於闐文、突厥文、回鶻文、粟特文、梵文等等多種文字的寫經與印刷品。

身在古代學術的遼闊海洋,斯坦因更清醒地認識到自己所占據的僅僅是一座小島,麵對字體不同、裝幀各異的經卷和文書和用梵文書寫並帶有精美圖案的祈禱文,斯坦因穿越時空,在公元三到十二世紀之間漫長歲月中裸奔。特別是,佛教像烽火那樣一站接一站從印度傳遞到新疆各王國,再推進到敦煌時,所經過的地區都同時使用多種文字、多種語言,這表明,當年,從帕米爾高原周邊到中亞及河西走廊的廣袤大地上,多種民族用不同的聲音、文字與形式在傳播佛的智慧與慈愛。風沙吹老了歲月,摧殘了綠洲和古樹,但是,那些曾經引人矚目的金蘋果至今仍然放射著生機勃勃的智慧光芒。

少年時代的裸奔藝術,最終在敦煌藏經洞中得到了張揚。這是不是匈奴祖先的恩賜?

斯坦因始終沒發現用未知文字書寫的“神秘文書”。看來,真正的文書造假者將成為永遠的謎團。不過,可以肯定,王圓籙與他們毫無關係。因為,這位盡心竭力的瘦道士搬出的文書中夾雜著為抄寫佛經而儲備的古代紙張。如果和田造假者得到這種昂貴紙張,那麼,對歐洲乃至國際學術界都是極大的災難和浩劫。王圓籙雖然用狡詐、懷疑、局促不安等表情與黑色棉袍一起保護自己,但本質誠實、寬厚和忍讓。在五天搬運過程中,由於惡夢、擔憂或蘆笛的驟然響起,他都要立即終止,蔣孝琬及時而有效地通過嚴厲交談、施舍銀錢得以繼續。最初,蔣孝琬打算對挑選出來的漢文經書編寫目錄,隨著大量文書出洞和搬運工作日漸繁重,他那瘦弱的身體已經顯得力不從心。不過,這已經讓斯坦因非常感動。他也沒有足夠時間仔細審讀文書,很多情況下,憑借感覺,將認為有價值的文書、佛畫等挑選到一邊,然後精心打包——精美手稿已裝滿七大箱。

麵對如此豐厚的收獲,他非但沒有滿足,反而激發更進一步的欲望:想親自參與搬運,初步挑揀後,重新包裝!

蔣孝琬正想找王圓籙商談,敦煌軍事長官林太清突然帶領人馬威風凜凜地來到莫高窟。王圓籙以為案發,慌忙逃進三危山。斯坦因也很吃驚。好在林太清沒有到營地來探視,請他到河邊臨時搭起的帳篷裏相見。

斯坦因心有餘悸,一邊更換服裝,一邊問:“蔣師爺,我很納悶,汪大人、林大人為什麼不直接到我的帳篷裏來作客?”

“清朝官員時時刻刻都要擺架子,現在,他們是主人,怎麼會‘屈尊’?”蔣孝琬冷嘲熱諷,“另外,他們大概忌諱考察隊的挖掘、遠遊。”

斯坦因忽然笑了:“這樣倒好,我們更加安全。”

兩人前往河邊帳篷。林太清爽朗地笑著迎接,詢問考察隊活動情況。寒暄一陣,就向斯坦因介紹自己二十多年前隨同西征軍深入新疆同阿古柏士兵作戰,後來在皇後衛隊中任職。1900年,北京義和團緊張時他因為表現出色而被提拔重用。他雖然沒受過教育,對曆史或埋在地下的東西不感興趣,但是,很樂意聽他們侃侃而談新疆地方風俗。斯坦因從他的眉目間、神情中沒發現敵意與殺機,放心了,坦然自若地說起自己當年服役時的軍事訓練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