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坦因之所以選擇這個地方考察,出於三方麵考慮:首先,可以完成對塔克拉瑪幹沙漠的環遊旅行;其次,玄奘當年到達哈密後,崇信佛法的高昌國國王曲文泰遣使往迎吐魯番,並請他長住,講經說法,玄奘堅決不允,絕食三日,以明心誌;最後,絲綢之路北道在古代曆史中與南道同樣重要,必然有大量文化遺存,否則,俄國人和德國人不會那麼執著地在庫車、吐魯番一帶考察。
但是,斯坦因沒有挖掘的欲望。這裏不是潘鎮“勢力範圍”,民工很難雇傭。再說,幾乎所有大寺院、廟宇等經過俄國人、德國人盜寶式挖掘,遍地狼籍。而大量壁畫碎片、精美雕塑、彩繪木板畫則隨處可見,俯拾即是,斯坦因一邊咒罵俄國人、德國人,一邊輕而易舉地得到幾大箱珍貴的古代藝術品殘件。
為節省時間,考察隊以急行軍方式運動。蔣孝琬很不適應。多日來,他一直廢寢忘食地整理藏經洞和敦煌長城出土的漢文文書,成績卓著。斯坦因非常滿意,在飲食起居上給予他最高待遇,並且多次提到,這次考察結束,一定專程拜訪潘鎮,為他的升職進行最大努力。而蔣孝琬似乎集中在對古代文書的考釋上。他雖然飽經風霜,但對連續不斷的奔波毫無怨言,一如既往,樂觀開朗。這令斯坦因很疑惑。在歐洲,聘用與蔣孝琬知識水平相當的專家來從事這些工作,費用高出幾十倍甚至百倍。中國知識分子最終目的是要做官,可是,蔣孝琬最終要追求什麼?無論如何要幫助他撈到一官半職。否則,很多饕餮那樣的小人隨時會侮辱他。
考察隊沿塔裏木盆地東北角的商道行走八天,到達庫爾勒山腳下的佛教遺址明屋——當地人用突厥語稱其為“千身塑像”。德國人曾造訪過這裏,神殿留下多處刮削痕跡,上好的雕塑碎片扔在垃圾堆裏,因為太大而不能搬走的塑像倒在地上,靜靜地承受風吹日曬。顯而易見,這不是專業的考古學家所為,倒像一幫野蠻孩子闖禍後匆忙逃竄後的現場。格倫韋德爾是著名美術專家,他不應該做出這種強盜式的“挖掘”,那麼,問題出在他年輕的助手身上?昆侖、善愛、采詩等駱駝客一改往日不從事體力活的習慣,虔誠地用雙手挖出大坑,將佛像掩埋,以免遭到後來者進一步破壞。斯坦因和蔣孝琬站在滿目瘡痍的明屋遺址上,默默無語。勘察後發現,精美的木雕片、渡金的浮雕板及數以百計泥塑等裝飾大殿的物品幸運地保存下來。看來,德國人在切割壁畫的施工過程中使它們掉落。不過,粘在灰泥牆上的漂亮壁畫板被德國人遺漏,仍在原處。斯坦因和卡特、皮格費很大力氣將它們拆取,與佛像頭、壁畫等文物一起,裝滿十大箱。
這是“千身塑像”送給考察隊的聖誕禮物。隊伍移向焉耆河穀上遊,尋找新的遺址。當地人說,兩年前,在南麵沙海中發現了“古代村鎮”。他們希望考察隊用先進的儀器探測藏有珍寶的房屋和倉庫,以實現發財夢。
斯坦因認為那是沙漠中常見的蜃景,不敢冒險花費多餘的時間和精力。駝隊穿越沙漠,到達庫車。日本、德國、俄國和法國人在這裏考察過幾年,佛教寺院和壁畫都被破壞得殘缺不全,令人痛心。據說,伯希和去年進行最後一次清理,發現重要手稿。斯坦因不指望在這種語言天才工作過的地方有什麼收獲,決定在炎熱夏季來臨之前向南穿越沙漠,到達和田。1895年,沙洲商駝受雇於斯文?赫定,從南邊深入到克裏雅河消失處,然後繼續向北,付出慘重代價,得以穿越塔克拉瑪幹沙漠到達塔裏木地區。現在,要以相反的方向進行穿越,在茫茫沙海中找到克裏雅河,就像大海撈針,難度極大。雖然有精確地圖,但是,時間已經過去十二年,沙丘、河床等地理標誌早已發生變化。
他向昆侖說出了計劃,“你能不能確保找到克裏雅河?”
昆侖沉默一會,不解地問:“大人,您原來不是說要經過阿克蘇,前往喀什嗎?為什麼突然改變主意,冒著生命危險穿越沙漠?”
“拜訪潘大人的計劃並未改變,但是,我將從和田專程前往。”斯坦因解釋道,“我計劃將所有物品集中包裝的大本營設在和田,若前往喀什,又得繞回來。那樣雖然比較安全,可是,很多寶貴時間就消耗在路途中。我相信您的智慧和野駱駝的超常能力。”
昆侖歎口氣,“古代人把這條路稱為‘賊道’,隻有亡命徒才走它。既然你願意用生命換取時間,商駝隻有全力以赴。不過,你得在進入大沙漠的最後一站沙雅雇傭十多個民工。”
“我不打算在中途挖掘,要民工幹什麼?”
“野駱駝長於奔跑,不擅馱運。進入沙漠,常常要翻越巨大的沙丘,而這些裝滿文書、泥塑和壁畫等物品的木箱又特別沉重,如果沒有人力幫忙,根本無法過去。另外,善愛和采詩滿心歡喜地期待著與孩子們相見,近在咫尺,卻要掉頭南進沙漠,我不知道如何給她們講。唉,她們兩人的肚子快要拖到地上,誰知道什麼時候生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