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悶熱在密不透風的審訊室裏如同跗骨之蛆的蔓延。
牆壁上時鍾滴答地走,是居高臨下的漠然姿態。
燈光慘然,刺痛眼睛。
君悠悠收回視線,一如既往的安靜內斂:
“我沒有殺人,也沒有充分的不在場證據。但是我能將一切事無巨細地講給你們聽……這是我有史以來最差勁的一天……”
她對審訊的警察淺淡一笑,娓娓道來——
自從遭遇男朋友吳士耽劈腿,君悠悠已經有三個月零八天沒能安穩入眠。
每當夜深人靜,君悠悠都輾轉難眠,就連格外遙遠的地鐵震動也清晰入耳,被放大數十倍。
轟隆,轟隆,轟隆……哐當!
君悠悠唯有把腦袋埋進枕頭下,拚命地去睡,卻累到崩潰。
她是個聽力超常者,然而現在最痛苦的就在於此。大概是繼承了父母音樂人的遺傳基因,君悠悠的耳朵異常靈敏。所以,十年間,吳士耽常常揉亂她的頭發,笑稱她是蝙蝠。以往的歡聲笑語成了如今最沉重的哀傷。
在大學時代好友陳思語的推薦下,君悠悠答應相親,嚐試用新的可能來擠掉過往發生的種種。
對手未上台就榮獲高分加持。陳思語絮絮介紹這位相親擂台的強力對手,較君悠悠這個麻木機械的當事人期許得多——
他是個長相精神的男人。
而且很有錢。
起初,君悠悠未有期待,也不排斥。但是,這個男人一照麵便迫不及待的吹噓使她無言以對。
就見他翹腿撇頭,鼻孔朝天:
“我喜歡有品位的女人,你要是想和我在一起,就必須學著提高自身水平。“
君悠悠一走神,滾熱的甜湯呲溜鑽入喉頭。桌下,她攥緊拳頭,拚命忍耐灼人的熱度,表情恬靜的麵頰泛起可疑的紅潮。
“比方電影、紅酒。我會選擇一個人在家庭影院觀賞西方電影……記住,是西方;東方的電影既沒創意,也沒深度……紅酒方麵,集齊全世界各種各樣的酒杯也是樂趣。有一種法國酒杯,沒有底座……”
君悠悠聽罷,淡淡一哂,不動聲色地思忖:主觀上,收集各種各樣的啤酒蓋同樣其樂無窮。說不定集齊七種,你還能與神龍兌換願望呢。
她唇邊漾開清爽俏麗的弧度,終於吞下了湯水,一張嘴,是發音含糊的大舌頭:
“沒有底座的酒杯不是德國稀有的啤酒杯嗎?”
男人手舞足蹈的姿態瞬間凝滯。他口吻不善地駁斥:
“德國有的,就不準法國有嗎?你個頭發長見識短的女人懂什麼。”
君悠悠的嘴唇一啟一合,最終也沒發聲。她臉頰上的可人酒窩逐漸加深,眉眼彎彎。
男人的大放厥詞才進行三分之一,君悠悠的甜湯連底兒都被勺子刮幹淨了。
她腰身筆挺地起立,優雅軟糯地道:
“我去趟洗手間,你慢慢吃。”
“不會這就吃撐了吧……”男人的白眼翻到了一定境界。
君悠悠沒有前往洗手間,而是徑直來到店門口售賣中式糕點的玻璃櫃台旁,挑選了幾樣最為昂貴的打包好。
“請記到三十八號餐桌的賬上。”
“好的,小姐,歡迎再次光臨。”
在營業員熱情的歡送中,她笑意盈盈地離開了甜品店。
顯而易見,這次相親的結果十分不理想。
君悠悠本是打算立時電話告知紅娘陳思語的。
不過,拎著一袋子包裝精美的甜品細細思量一番後,她決定給愛甜如命的閨蜜一個意外驚喜。
君悠悠乘坐地鐵不出半個小時,便抵達陳思語的家門口。
她有節奏地按了門鈴,繼而粗啞低沉、煞有介事地回應:
“送快遞的。”
旋即,門內傳出陳思語興奮異常的歡呼:
”喲!我的百香果到了!“
君悠悠壞壞一笑,心頭道:
你的甜食綜合征也快到了。
應和著門鎖啪嗒開啟的響聲,她提高袋子,戲謔地裝腔作勢:
“小陳美女,悠悠快遞不遠萬裏,為你送來美食,你高不高興,開不開心,幸不幸福?”
君悠悠沒有預料到,門扉吱嘎敞開的刹那,那個仿佛要一輩子積鬱胸口的身影闖入了視野。
君悠悠神經猛地抽緊。
她抬眼,對上他的泛著青黑的眼圈,霎時愣住。
曾經無數個交頸而眠、唯聞彼此呼吸的夜晚,她輕柔摩挲過他的這雙眉眼。
二人怔忪、相顧無言
陳思語大大咧咧的呼喊再度從廚房傳來:
“吳士耽!哎呀媽!我坐的高湯沸騰了!你幫我簽個名算了!”
吳士耽,她玩笑地叫了十年蛋蛋的那個男人。
君悠悠本能地開始後退。
其實,以她的聽覺,本該辨認出屋裏不止陳思語一人的,連日來的疲乏頹廢和剛剛相親對象的無理取鬧攪合得她思維混亂。
吳士耽長著圓溜的杏眼,此時此刻瞪得老大。
他明顯比君悠悠還要震驚:
“悠悠,你誤會了,我是為了你的事來找陳思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