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明]我國地域遼闊，文化悠久，不同地區在長期發展過程中形成了不同的方言。隨著現代民族的形成以及現代民族國家的建立，有必要對各地方言作係統的了解和研究，以達到統一語言的目的。另外，各地方言保存了大量的古音，是了解古代音韻的寶貴材料，也需要加以整理。正因為如此，章太炎十分重視對方言的研究，他所著的《新方言》（1908年）一書，即是近代方言研究的經典文獻之一。《訄書》中收錄的《方言》一文，則屬於作者早期的作品。
我國古代語言有雅、俗之分，雅相當於今天的普通話，俗則指各地的方言，《詩經》在十三國風前首列周南、召南，即是當時的雅音。章太炎考證，周南、召南分別指南陽、南郡。南陽在今河南，曾是夏禹的都城，南郡在今湖北，是楚國首都郢的故地。從曆史記載來看，夏與楚有密切的聯係，由此推測，周南、召南可能曾是夏的兩個都城。古代往往把首都地區的語言作為雅音，因此，中國古代的雅音是以夏、楚為標準的。武王滅商後，繼承了這一傳統，故《詩經》中的風、雅、頌都是以夏、楚為雅音的。明白了這一點，就可以理解《詩經》十三國風中為何沒有楚風：這顯然是因為楚是當時的雅音，它已包含在《詩經》三百篇中了，自然不必另立一楚風了。
作者將中國方言劃分為十種，在文中作了具體介紹。
本文初次收入《訄書》重刻本，《檢論》保留該篇，有刪改。其中將方言的種類由十種改為九種。
中國之燕樂，世以南曲為安雅（1）。而宛平成都會六百年（2），趨市朝者習其言（3），其樂浸隆（4）。今南紀諸倡優（5），皆效幽、冀為殺伐悲壯矣（6）！
（1）世，近世。通“晚”。
（2）宛平，今北京。因遼開泰六年（1012年）於此置宛平縣而得名。成都會六百年，元世祖至元元年（1264年），遷都燕京，至一九〇三年約六百年。
（3）市朝，市場和朝廷所在之地。《戰國策·秦策一》：“臣聞爭名者於朝，爭利者於市。今三川、周室，天下之市朝也。”
（4）浸隆，逐漸興隆。
（5）南紀，南方。倡優，歌舞雜技藝人。《管子·小匡》“倡優侏儒在前，而賢大夫在後。”
（6）幽、冀，幽州、冀州。今北京、河北一帶。
章炳麟曰：格以聲音之倫，而燕、趙間多清急。陸法言曰（7）：吳、楚則時傷輕淺，燕、趙則多傷重濁。此以紐切言之（8），燕、趙多以輕唇為牙音（9），故雲重濁。若音響之緩急剛柔，則反是。所謂音也（10）。
且京師者（11），有時而為陵穀聲樂之大湊（12），必以水地察其恒為都會者。齊州以河、漢分南北（13），河衛之岸（14），謂之唐、虞；漢之左右，謂之夏、楚。舜以南風，紂以北鄙，劉向辨其違矣（15）。周人作“四始”（16），而音流入於南，不歸於北（17）。取《說苑·修文篇》義。古者北方五聲（18），至文、武始增和穆二變（19），明南音獨進化完具。故《韓詩》之說《周》、《召》（20），以為其地在南陽、南郡間（21）。大史公曰：穎川、南陽，禹之所都，至今謂之夏人。南郡固全楚時郢都也。孫卿有言（22）：“君子居楚而楚，居夏而夏，居越而越。”夏之與越，相為正乏；夏之與楚，相為扶持。故質驗之以地，二南如此；質驗之以水，沔、漢之川，下流入荊州（23），而命之曰夏水，其國曰楚。若然，夏、楚者，同音而互稱（24）。楚從疋聲，聲本同夏，其說詳後。晉名於晉水，齊名於天齊（25），楚名於夏水，其比類一也。毋其南陽、南郡者，故為二夏（26）？若鎬池、伊洛之二周，與殷之有三薄邪（27）？齊州之音，以夏、楚為正，與河衛絕殊，故曰“能夏則大”（28）。然猶謂楚聲南蠻侏離（29）。此河衛之間，裏巷婦子之私言，未足以為權量也。察文王之化，西南被於庸、蜀、濮、彭（30），而江漢間尤美。故克殷之役，史岑稱之曰（31）：“蒼生更始，朔風變楚。”《出師表》。審師文王者，必不夷俗邪音楚矣（32）。二南廣之以為“雅”。雅之義訓為烏不反哺者（33），而古文為疋。疋者，即人腓脛（34），樂府無所取其度，此以知雅則同夏，而疋與楚同聲，其文皆假借。故二雅者，夏、楚之謂也（35）。二雅張之以為“頌”。頌者，在《周官》則隸九夏（36）。故金奏肆夏者，頌之《時邁》也（37）。由是言之，四始之聲，惟楚、夏以為極。
（7）陸法言，隋音韻學家。名詞，以字行，臨漳（今屬河北）人。官承奉郎。與劉臻、蕭該、顏之推等討論音韻，評議古今是非，南北通塞，編成《切韻》。自《切韻》出，六朝諸家韻書漸亡，唐宋的韻書多以此為藍本。
（8）紐切，即反切。用兩個字拚合成另一個字的音，是傳統的一種注音方法。紐，聲母，漢字音節開頭的輔音。
（9）輕唇，漢語音韻學上“七音”之一。即三十六字母中的非、敷、奉、微四母。牙音，漢語音韻學上“七音”之一，即舌根音。三十六字母中之見、溪、群、疑四母。
（10）音（jio較—），高亢之音。
（11）京師，國都。《公羊傳·桓公九年》“京師者何？天子之居也。”
（12）大湊，各方所會合。指中心或中心地帶。《逸周書·作洛》：“及將致政，乃作大邑，以為天下大湊。”
（13）齊州，中州，指中國。河、漢，黃河和漢水。
（14）河衛，指黃河和衛水。衛，水名。古稱白溝，以發源地屬春秋衛國，又稱衛河。
（15）劉向辨其違矣，據劉向《說苑·修文》，“子路鼓琴有北鄙之聲”，孔子聞之，曰“夫先王之製音也，奏中聲，為中節，流入於南，不歸於北。南者生育之鄉，北者殺伐之域。”
（16）四始《詩序》謂詩有四始。《詩》疏據鄭玄說，以風、小雅、大雅、頌四者為王道興衰之所由始，故稱四始。
（17）不歸於北，指周人發音近於南音，而與北方不同。
（18）五聲，古樂五聲音階的五個階名：宮、商、角、徵、羽。
（19）增和穆二變，指在宮、商、角、徵、羽五音基礎上增加和、穆二變音，成七個音階。
（20）《韓詩》，漢初傳《詩》者有魯、齊、韓、毛四家。據《漢書·藝文誌》，韓詩有韓嬰所撰《內傳》、《外傳》。今僅有《外傳》傳世。《周》、《召》，指《周南》《、召南》。《詩經》篇名。
（21）南陽，戰國秦昭王三十五年（前272年）置，治所在宛縣（今河南安陽）。南郡，戰國秦昭王二十九年（前278年）置，治所在郢（今湖北江陵縣）。
（22）孫卿，荀況。引語見《荀子·儒效》。
（23）荊州，古“九州”之一。《尚書·禹貢》：“荊及衡陽惟荊州。”《爾雅·釋地》“漢南曰荊州。”
（24）同音而互稱，章氏認為夏、楚古音相同，可以互稱。
（25）天齊，即天臍。古緯書謂黃河有九曲，發源昆侖為地首，至砥石入於海為天臍。
（26）故為二夏，章氏認為南陽、南郡為夏的兩個都城，故稱為二夏。毋其，轉語詞。抑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