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到來了,麻雀在院子裏鬧來鬧去,地上、房簷上、樹枝上,到處嘰嘰喳喳的,劉琨笑眯眯地瞅著它們,有三四十隻,他知道麻雀比人活的還快樂。別看它們住在人類為之不齒的簷隙牆洞間,吃那散落在地上的殘渣剩飯,卻是無憂無慮。生命雖說短暫,依然歡笑如初。
劉琨看開了許多,時爾聞雞起舞,引得麻雀們和他玩成一片,又忽而吹一曲胡笳,召來更多的鳥兒與他結伴。有一隻彩蝶翩翩而來,劉琨瞅著她舞動的翅膀,恨不能化蝶而去。
一日,門外看守他的軍士客氣地說:“盟主,有人看您來了。”
劉琨不信,記不清多少日子了,沒人來看過他,家人,朋友,沒有誰來過。
這時,門口果然出現了一個人,是個穿著土黃色衣裳的尼姑。
見劉琨發愣,石若蘭輕輕叫道:“越石哥,你不認識我了嗎?”
劉琨做夢也想不到的,怔怔地說:“若蘭,是你?”
“是我。”
“你從哪裏來。”
“我從好遠好遠的地方來。”
聲音和聲音連在一起了,目光和目光交織在一起了,手和手也終於合在一起,四隻手的二十個指頭恨不能合二為一。
屋子裏邊,石若蘭的眼淚模糊了視線。她說:“這是為什麼?”
劉琨茫然地感歎:“天知道。我越石一心保大晉江山,義無反顧,吟嘯龍淵,卻屢屢遭遇挫折。現在又身陷囹圄,上蒼啊上蒼,這是為什麼?”
石若蘭說:“我們一定想法救你出去。再說,他們真的能關住你嗎?”
劉琨道:“救我?算了。說說你吧,過得好嗎?你出家了?好,出家了好,能放下塵世間的一切。”
石若蘭說:“我是想放下,也嚐試了多次,可是我放不下你。”原來是桃花劉燕她們四處聯絡,把劉琨被捕的消息傳給了她。她再也控製不了內心的情感,千裏迢迢地趕來,以為劉琨超度、誦經的名義,獲準相見。
劉琨道:“我自己都把自己放下了,你又何苦呢?”
石若蘭說:“你有聞雞起舞,名震江湖,為什麼束手待斃?”
劉琨神色黯然。他說:“我不想出去。身為盟主、大都督,落得這等下場,我還出去幹什麼,讓天下人恥笑嗎?既然如此,我還不如這樣得好。”
石若蘭說:“我這麼老遠趕來,可不是想聽你說這些喪氣的話。”
劉琨再次深情地對石若蘭說道:“你給我的古琴弦斷了,我的長坤劍也不知落到了哪裏。我以為我就這麼走了,真的沒想到今生還能見著你,能見你一麵,我就無憾了。”
石若蘭說:“琴斷人在,晉陽的事情,我欺騙你,受劉聰指使想殺你,還誤解你。你不恨我嗎?”
劉琨從來沒恨過石若蘭,相反,他終於弄明白,自己是愛她的,二十年如一日地深愛著她。他苦笑一下,雙目空洞,說道:“恨你?我怎麼能恨你?我是要走的人了,誰都不恨。”
石若蘭問:“那你也沒有愛了嗎?”
劉琨聽到石若蘭的話,仿佛從遙遠的地方飛來一塊石頭,砸在他的心窩。他的手伸出來,再次握住石若蘭的手,熱淚盈眶,聲音顫抖著說:“我想你,若蘭,但我不能褻瀆神明。等到來生,我越石一定不會負你……你去告訴他們,油幹燈滅,越石微不足道,莫要為我作無辜的犧牲。我們大晉需要段將軍出力啊。”
“越石哥。”
“若蘭……”
在轉身相別的最後一刻,石若蘭淚水漣漣地道:“貧尼玉淨去了……”
劉琨嘴巴顫抖著說不出話來,隨後閉上了眼睛。“我希望有一天再聽到你的廣陵散。”“我也盼望有一天再彈給你聽,最好我們再回到金穀園……”這仿佛來自天際的聲音,在劉琨心裏無窮無盡地回響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