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出使 第三章
歸森掀開門簾,跨進溫暖的室內。 鳳鳴緊跟其後,快要隨同他一起邁入屋中時,忽然,轉頭看了正等著好戲開場的小侍女一眼,停下腳步。 分雁原先料鳳鳴也會進去,不想鳳鳴對她抿唇一笑,扔下獨自闖進屋去的歸森,轉身領著大家走下台階,站在天井正中,對屋門深深一揖,清清嗓子,朗聲緩緩道:“西雷太子安荷,拜訪王嬸,率西雷使者團瞳劍憫、夏管等人,候於此處。” 這兩句說得中氣十足,有模有樣。 分雁露出訝色,眼睛一轉,悄悄退了出去,從另一個小門入了屋內。 屋中沒有回應,卻聽見一聲“啊”,似乎出於歸森之口,看來是見到了出名厲害的離王若言大為驚訝,接著,又有擺設倒地的聲響傳來。 烈兒眉飛色舞,揣摩裏麵發生什麼事。 不一會,歸森臉色蒼白掀開門簾,眼中隱隱泛出憤怒的紅光,又被拚命壓抑著。他望了在屋外等候的鳳鳴等人一眼,居然一言不發,匆匆離開。 夏管湊上來說:“看來其中一名客人是離王。” 鳳鳴點點頭,又問:“你怎麼知道?” “三公主以演算之術聞名天下,對演算癡迷之極,能讓喪夫之際的三公主如此著迷的客人,極有可能是離國的算數大師東方天。” “那你又說是離王?” “太子不要忘了,客人有兩個,如果其中一個讓三公主視為貴賓的是東方天,另一個能嚇走大王夫的就隻有離王若言。” “那麼說,若言打算靠這個東方天來幫忙奪取三公主芳心,好把她娶回離國當新王後了。” 夏管一震,佩服道:“太子果然厲害,一眼就可以看穿其中玄虛。夏管也有同樣的想法。” 鳳鳴“嘿嘿”笑了兩聲,對烈兒打了個得意的眼色,隨口道:“那樣更好,我們不用接三公主回去了,讓若言娶她好了,祝他們新婚幸福,白頭到老。”
夏管搖頭,嚴肅地說:“此事萬萬不可。若言胸懷大誌,有吞並天下的野心,若給他娶回三公主,極可能慫恿繁佳王趁安巡被殺的事對西雷用兵,以收漁人之利。” “那我們……”鳳鳴轉頭,遲疑地問。 夏管與鳳鳴對視良久,輕聲咬牙道:“破壞。” “破壞?”那就是說,要在繁佳的地頭破壞繁佳三公主的第二春,而且對手還是人人都說厲害的離王若言。鳳鳴隻想伸手摸摸自己的脖子,看看它到底有多硬。 “真的要破壞?” 夏管一雙眼睛,堅定地看著他,重重點頭:“對,為了西雷,絕對不可以讓這樁婚事成功。” 鳳鳴眼睛眨了又眨,方輕輕點頭,“嗯,破壞。”沮喪得幾乎想大哭起來。 商議完畢,還是要繼續等待三公主的答覆。 幾個人站在露天的空地上,冷得幾乎麻木。鳳鳴隻好再高喊一遍:“安荷在此,請王嬸賜見。” 過了大概半柱香,才聽見裏麵傳來一把柔和的女聲問:“直入就可,太子為何在門外久久等候?” 鳳鳴站在冷風裏,早把大擺架子的三公主暗自罵了十七八遍,對她的一點同情也飛到九霄雲外,此刻聽她回應,卻也不由大呼萬歲,恭恭敬敬回道:“王嬸是長輩,安荷不敢無禮擅進。” 屋裏銀鈴般的笑傳了幾聲出來,接著便沒了聲息。 眾人正麵麵相覷,門簾忽然掀開了,分雁和另一個紅衣侍女走了出來。 分雁走到階下,烏溜溜的眼睛打量鳳鳴片刻,才緩緩行禮道:“三公主請安荷太子入內。三公主說了,屋內狹小,實在不便,請其餘的客人到側廳用點心。” 鳳鳴沒想到要獨自去進行破壞大業,立即可憐兮兮地看著夏管和瞳將軍等。不料大家都覺得三公主肯見鳳鳴一人已經算僥幸,大鬆一口氣之餘,紛紛用眼光鼓勵他。 看著眾人被紅衣侍女引路帶往側廳,自己卻被留在原處,鳳鳴委屈得幾乎要對天長嘯。想到屋子裏麵有老公死在西雷的三公主和聽起來非常可怕的離王,鳳鳴正考慮是否要腳底抹油,分雁已經掀開門簾候在一旁,笑吟吟道:“太子凍壞了,快請進來。” 迫不得已下,隻好硬著頭皮往裏走。 一入屋,溫暖的薰香撲麵而來,仿佛頓時到了神仙聚居的地方,若隱若現的流水聲,在屋內反而更為清晰。 窗下已經有三人席地而坐。 一女子在正中,絳紫長裳,袖口綴著微微流蘇,臉如春桃,眼如點漆。鳳鳴一見,已經知道她就是三公主,果然美貌非常。他畢竟看慣電視,世界各國美女見過不少,遇上古代罕見的絕色,居然也隻是稍微點頭,暗讚一聲,沒有露出絲毫窘態。 分雁等侍女在一旁悄悄觀察,都暗自稱奇,不料西雷太子如此安然大度。 另外兩位客人,不出夏管所料,果然就是離王若言和演算大師東方天。三人圍繞一沙池而坐,東方天是個胡子花白的老頭子,鼻子隆起一塊,長相滑稽,根本沒有鳳鳴想像中國際大師的仙風道骨,他手持一根細竹竿,在沙中勾勾畫畫,一邊輕聲講解。三公主聽得入神,不住點頭。 有烈兒和夏管再三提醒,鳳鳴下意識打量了若言一番。
若言大約二十歲,臉部輪廓彷如刀削,眉若利劍,顯然是個很有主見的人,但可能這次到繁佳來是屬於“微服私訪”的性質,所以打扮得很低調,穿著的衣飾頗為簡單,腰間也隻是佩著一把不起眼的劍。
不過即使如此,仍然難以掩蓋他身上散發的尊貴從容。
鳳鳴看看眼前氣氛融合的知識交流會,估計此刻開口說話一定會被趕出去吃西北風,聰明地選了一個位置,遠遠坐在一邊,扮演聽話恭敬的小晚輩。 東方天聲音很輕,說的又都是專業術語,鳳鳴半句也沒有聽懂,待在一邊枯等了將近半個時辰,不由開始暗暗叫苦,早知道一進屋就和三公主打招呼好了,偏要浪漫地不破壞氣氛,這下不知道得等到什麼時候。 這些古代人,一點都不珍惜別人的時間,至少應該把西雷和繁佳的國家大事處理完了再聽那些破演算。 好不容易,東方天總算到了一段落。鳳鳴見他閉起一直開合的嘴巴,鬆了口氣,剛要開口向三公主請安。 三公主又向東方天虛心討教道:“東方大師,此等工具自然好用,但是過程繁雜,若要國民使用,要耗費不少人力教導。” 東方天道:“公主所言極是。老夫研究了數十種用於演算的工具,總有利有弊,簡單者不夠精確,精確者卻過於複雜。此離宮歸一算,已經是其中最好的一種,對演算稍有功底之人,不過一兩個月,就可以運用自如。” 鳳鳴聽見他們又開始討論,不由微微地哀叫一聲。 若言自鳳鳴進來時已經開始注意,這一聲怎能逃過他的耳朵,他瞥了鳳鳴一眼,唇角勾起一抹狂傲,忽道:“素聞西雷容王對演算之法多有驚人之見,安荷太子必然也有涉獵,不知太子對東方大師這種新的演算工具有何見解?” 他這一問,立即把眾人注意力引到鳳鳴處。數雙眼睛同時把視線集中過來,唬得鳳鳴立即挺直腰杆坐好。 鳳鳴哪裏知道什麼演算之法,驚慌片刻,決定對若言的問題置之腦後,趁三公主注意到自己,趕緊衝三公主展開一個最佳笑容,起身行大禮。 “安荷拜見王嬸。” 三公主輕輕頷首:“太子請起,遠道而來,辛苦了。” 沒想到她見了鳳鳴,居然沒有立即提起安巡的死因。鳳鳴一愣,坐回原位,看著三公主的眼睛道:“王嬸,安荷此來,是為了迎王嬸回西雷。安荷必將待王嬸如親母,請王嬸答應。” “安巡為了西雷王位而去,父王為了繁佳利益發兵,太子為了西雷安寧,又不遠千裏而來,迎一個從沒有見過麵的王嬸千裏而返。世人勞碌,到底是為了什麼?”三公主轉頭,將視線柔柔放在沙池中,仿佛那沙中就藏著她的心肝寶貝,朱唇輕啟:“與其為權勢富貴鉤心鬥角,不如把心血耗盡在這變化無窮的演算之法中。太子,我說的對嗎?” 鳳鳴呆了半天,他從沒有想過三公主居然是個極端的算數迷,張了嘴還沒有說話,若言搶先歎道:“三公主見識過人,真叫若言汗顏。若言聞公主智慧之名多年,今日冒昧前來求親,以王後之禮待之。公主到離國後,身分尊貴無人打攪,可日夜鑽研演算之法,更有東方天大師與公主討論四海演算奇技,本王日夜相伴,豈非人間仙境?” 東方天立即趁熱打鐵道:“對,老夫在離國若能與公主討教,真是無上快事。” 這番話顯然打動三公主的心,她眼光一轉,盈盈移到若言臉上,又悄悄回到沙池上。 鳳鳴暗叫不好,到繁佳的路上,夏管預料事情發展,什麼都有料,就是沒有料到若言的求婚,自然也就沒有教導鳳鳴如何對付若言。 不過破壞他的求婚,是勢在必行的事情。鳳鳴又急又躁,見三公主心動,連忙大聲道:“不行!不行!” 他一聲大吼,立即又把眾人的注意力引了過來。 若言似笑非笑,朝鳳鳴微微一掃,眼中精光忽然爆閃,鳳鳴渾身一顫。
好可怕的眼神!
被這眼神掃過,仿佛自己就成了被猛虎看上的小獸,被一股陌生的危險瞬間籠罩了。 若言淩厲視線一現即逝,笑著問:“安荷太子是說三公主不可以嫁給本王?” 鳳鳴背上全是冷汗,此刻也隻好硬撐著回道:“本太子是說,王嬸醉心演算,應該隨安荷到西雷。西雷演算之法天下聞名,演算器具更是完善,比離國更適合王嬸。”他緊張過度,也不知道西雷演算並不出名,開口就胡吹。 東方天立即嗤笑一聲,閉目轉頭。 三公主瞧鳳鳴一眼,她生平最愛演算,極恨他人用演算之名胡扯,已經沉下臉來,“安荷太子請小心言辭,眾人都知道,當今演算之法,以東方天大師為尊,以離國最強。何必為了哄我到西雷,而說如此不實之言?” 鳳鳴臉上一紅。 若言見鳳鳴臉紅,泛出肌膚晶瑩色澤,襯上清秀眉目,小老虎似的黑眼睛,驟然顯出奇特風情,頓時心裏一跳,當即不肯罷休,咳嗽一聲,盯著鳳鳴道:“既然太子誇口,就請太子演示一下西雷最完善的演算工具如何?”他這句話當然隻是譏諷,在東方天麵前,再完善的演算工具也隻是個笑話。 鳳鳴低頭看著地毯,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搜腸刮肚想著有什麼現代的知識可以解救大難。演算工具不是什麼大問題,問題是他唯一會用來計算東西的工具就是電腦,現在從哪裏去找一台電腦出來? 分雁對鳳鳴印象不錯,見他發窘,悄悄跪到三公主身邊,輕聲道:“三公主,有東方大師在,安荷太子怕是怯場,不如明天再請太子演示吧。” 三公主見鳳鳴額頭冒汗,也覺得他得了教訓,剛要點頭,忽然聽見一聲狂叫,猛然轉頭,發現鳳鳴已經跳到半空,一臉興奮地大叫:“有了有了!” 眾人都覺愕然。 鳳鳴不理大家反應,跑到三公主麵前道:“最好的演算工具,我想起來了。”他笑容一斂,認真地伸手道:“演示不難,需要問王嬸借一些東西。” “哦?什麼東西?” “五十顆中間穿孔的珍珠,還有十根金線,兩根木條。” “木板呢?” “要木板幹什麼?不用。” 此代演算工具雖然千變萬化,卻一律都利用一見方的木板。眾人聽鳳鳴不用木板,都覺得奇怪。三公主更是起了好奇心,忙命人取來珍珠等物,交給鳳鳴。 鳳鳴把珍珠、金線、木條放在地上,拚拚湊湊,片刻就大功告成,興奮地抬頭道:“就是這個!古往今來第一演算工具,當年連洋鬼子都佩服的發明創造。” 他湊成的,居然是個簡易算盤。 三公主探頭過去,奇道:“這東西如何演算?” 若言也探頭看了看,視線卻悄悄投了一點到鳳鳴的紅唇上,冷笑:“區區小道,貽笑大方。” “大王且慢,暫勿斷言。”東方天確實是箇中高手,一見鳳鳴的簡易算盤,眼睛立即亮了一下,低頭沉吟片刻,轉頭對鳳鳴說,“此器看似簡單,卻暗含數理玄機,其中奧妙,還是請安荷太子講解一二。”語氣與開始的鄙夷大不相同。 鳳鳴心裏笑得打跌,想中國上千年數學發展史上,最被大家肯定的算盤,怎麼能不震驚這些天天討論演算之法的古人。他清清嗓子,對三公主又露出一個迷人笑容,“請三公主出個題目。” “什麼題目?” “就是加法或者減法,好像一百八十八加三百九十七等於多少那種的。”鳳鳴得意洋洋地說。 很快,他發現氣氛不對。 三公主詭異地看著他:“如此簡單的演算,何須使用演算工具?” “什麼?”鳳鳴被團團圍著他和他的算盤的詭異目光嚇了一跳。難道他低估了古人的計算能力?還有,難道他把演算工具的定義給搞錯了?不然,除了算盤還有什麼? 頓時,冷汗直冒出來。 氣溫驟然下降,三公主的臉色十分不以為然,若言更是冷笑著看好戲,隻有東方天,還一個勁地等待著鳳鳴表演。 可是既然已經誇下海口,這個時候退縮就太可恥了。鳳鳴擦擦額頭,牙齒一咬,昂然道:“那麼……就請三公主你……出個你想演算的題目好了。這個算盤看起來雖然簡單,但是天上地下,什麼東西都可以演算出來。”心中暗想:如果她出個高難度的,我就胡扯說這麼難的隻有容王才可以用算盤計算出來,哄她到西雷好了。 三公主見鳳鳴如此肯定,開始將信將疑,點頭道:“好,那我出個題目吧。” 頓時,眾人的視線都集中在她唇上,鳳鳴更是如此,緊張得眼睛也不眨。他卻不知,身邊一道淩厲的視線,不時掃過他的頭臉,爆起一抹精光。 “我出的題目是……”三公主話說到半截,反而住了口,抿唇微微一笑,目光漾出水般光華,瞬間露出動人風情。 不愧是聞名天下的美女,她這一笑,連鳳鳴都閃了閃神,心道:我這小王嬸如此美麗,卻被容王殺了老公當了寡婦,如果我再毀她的第二春,那也實在太可憐了。如此一想,不由把眼睛轉到離王若言身上。 不轉頭還好,一轉頭,立即與一道犀利的視線對個正著。鳳鳴一生中從未見過如此犀利的目光,竟然令人聯想起“電”這個字眼來。 容王的目光也像電,讓人酥酥麻麻,如不小心碰觸了一下電源開關。若言的目光仿佛一道天上驟然劈下的閃電,一閃而過,那冷冽的占有欲卻已經刻在鳳鳴心頭,把他嚇出一身冷汗。 從不知道一個男人居然可以用眼神使他戰栗到如此地步。 若言見鳳鳴轉頭,立即收斂眼中光芒,對鳳鳴示意性地一點頭,鳳鳴毛發盡豎,偷偷往後挪了一挪。 “太子?”腦子正在安撫被突如其來的閃電嚇壞的心髒,身旁忽然有人輕輕扯了扯鳳鳴的衣袖,他赫然回頭,原來是分雁。 “太子?” “嗯?” 分雁笑道:“安荷太子,三公主的題目出了呢。” “哦?是嗎?”鳳鳴連忙舉袖擦了擦額頭,刻意避開若言視線,轉向三公主處。 三公主見鳳鳴臉色蒼白,皺眉道:“太子何事驚惶?”沉吟片刻,又道,“我問的題目當世無人可解,太子若不會,也屬平常。” “沒事,隻是……有點冷。”鳳鳴敷衍一句,定睛一看,原來三公主已經在沙池中用竹竿畫了個圓形。看來她對圓已經多有研究,隨手一畫,居然和用圓規畫的相差無幾。 眾人視線都集中在那圓上,不用多想,這個就是題目了。 鳳鳴皺眉:“圓?”心中琢磨:難道要我求圓的周長?還是圓的麵積?暗中後悔剛剛走神沒有把題目聽清楚,隻好硬著頭皮,拱手道:“王嬸見諒,剛剛的題目安荷沒有聽清楚,可否重複一遍?” 三公主詫異地看鳳鳴一眼,問:“太子既然對演算多有研究,怎會對這天下難題毫不知情?” 糟糕,看來這個圓,是當代演算一道著名的題目。著名到一畫出來就應該知道是怎麼一回事。 幸虧分雁好心,在後麵小聲解說道:“太子,三公主請太子演算一下,一個大圓球用多少的沙子可以填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