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間裏輝煌的很,他們自然地交談,仿佛一切如故。
我的杯子不知何時被倒滿了酒,我隻顧低頭吃,豎著耳朵從周圍嗡嗡的聊天聲中拾取我感興趣的內容。電視裏正在上演我不知道名字的選秀比賽,選手正深情的唱著前段時間非常流行的歌,不知誰把牆上電視的音量調大了,有人拿著酒瓶站起來跟著一起唱。我一陣惡心,並不是因為我不喜歡流行歌,這是一首新歌,我們共同的記憶隨著這強勢重複的旋律慢慢模糊,旋律越是清晰,他們的臉就越變得陌生。
史進把頭從嘈雜寒暄中抽出來,盯了我一眼,不連貫的向我舉杯示意,我泯了一口。他走來坐在我身旁,看了一眼坐在遠處的妻子,他妻子正小心的喂一歲兒子吃粥,動作輕柔文雅。史進挪了挪發福的腰身正正的轉向我,點了煙,我知道他要問什麼。他的臉幾乎要貼過來,我能清楚的看見他臉上粗大的毛孔和一根白色胡茬,鼻翼兩旁的法令紋和鼓起的肉,還有那仔細看實際上是在顫抖的嘴唇。陌生感再次湧起,就像我突然認不出一個我盯了很久的字。
…………
那年夏天似火,到處是一片白光。焦慮的汗滴不情願的從毛孔擠出,終於還是要麵對自己要被高溫蒸發的命運。騷亂的初中教室裏,陰涼的墨綠色黑板上工整的排滿了每人的成績,我看著窗外發著黃光的綠葉,天氣真好呀。我有些渴但沒有喝水,焦慮一直僵持著。我沒考上我所報考的任何一所高中。多年後我的幾個同樣遭遇的朋友談及此事總是輕描淡寫,但對我來說,這在當時是一個大危機。說出來他們會表示不屑,我骨子裏真的是一枚好學生,或者說乖學生更貼切。有過兩次名列前茅的經曆,當過一些不大不小的幹部,謹慎的遊走在教務處與講台之間。我是一個懦弱並樂於自我封閉的人,但凡需要我主動接觸外界時,我第一反應一定是退縮,以至於每次從辦公室出來,總琢磨何時可以被撤職,如此便不必鼓起勇氣麵對除聽課外的任何需要額外與人打交道的事情,隻安分守己不節外生枝,一天天便可過去。我家住在一個工廠家屬院,父母散步總能碰到同事,每當人問起母親兒子的前程問題,她總回以玩笑:怎麼也得上個大學吧。我把這理解為玩笑是因為我知道她的期望不止於此。
“一班的袁一鳴,又拿了市裏英語競賽二等獎,看看人家的英語課代表是怎麼帶頭的!”隔壁班的班主任激勵學生時總愛提到我。成為了別人眼中的“別人”,我為此感到滿足。在那個夏天,我分明記得應該還有幾次摸底考試,還有幾門課我需要準備一下,對,時間還是有的。怎麼這就結束了?我已經是一個差生了,我算是完了。
“大中午的還不走?你很留戀這地方?”陳大釗把一包教科書重重砸在我桌上,“咱一起燒書吧!這一天我等很久了。”我懶得理他,看著走廊上逐漸鳥獸散了的學生,感受到了什麼叫人去樓空。
陳大釗不耐煩了:“走吧走吧,不就是考不上高中麼,我不是一樣嘛,走吧打台球去吧。”他邊說邊舉著一摞書往天花板上扔,頭頂的吊扇把書打的稀爛,殘骸飛下來,打的我頭皮生疼。
“滾滾滾!你家幫你交點錢就搞定了,我他媽怎麼辦!”說著我便起身回家。陳大釗背起包,吊兒郎當跟在我屁股後麵:“我靠,哪那麼容易,還得給人家看畫兒呢,必須要有基本功,你以為隻給錢就行啦!”我越聽越煩衝他嚷道:“上你的貴族學校去吧,別跟著我!”我騎上車,想甩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