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縱似乎從來沒有考慮過相認的事,對容恬搖頭歎道:“可惜,你已是我的弟子中最具天資的一個,卻仍不能明白追求劍術頂峰的意義。”
“我年少時對劍術表現出卓越的天賦,到二十歲時,已經無人能將我打敗。從那時開始,我決定窮盡一生鑽研劍道。”蕭縱露出了追憶的眼神,“當我二十五歲時,忽然明白劍術之路漫長而沒有盡頭,但人的生命,卻是有盡頭的。”
“哦!”鳳鳴忽然明白過來,“所以你和搖曳夫人打算生一個繼承人。”
蕭縱自從承認自己是鳳鳴的父親後就沒有理會過他,仿佛這個兒子對他而言並不算什麼。此刻聽了鳳鳴的話,才偏頭過來瞅了他一眼,答道:“要找一個有天分的女人生下合乎我意的子嗣談何容易。當時我已經名滿天下,家傳的航運事業也如日中天,隻要我開口,任何一國的女子都會立即點頭。”
這話雖然誇張一點,但仔細想想,蕭縱當年的條件卻是無可挑剔,尤其他本人到現在都這麼清逸俊雅,年輕時更一定是個美男子。
古代的超級鑽石王老五。
鳳鳴遙想當年蕭縱的風光,美女如雲蜂擁而來,搖曳夫人能爭取到一個為他生兒子的機會,也算難得的一次勝利。
“先生最終選中了搖曳夫人?”容恬問。
“搖曳?”蕭縱對這個名字總算有點反應,每次從唇際吐出這個名字,都有一種隱藏在深處的傷感,歎道:“不錯,我最後終於作出了選擇。那一段日子對於搖曳來說就像神仙一樣快活,我第一次完全把劍道放在一旁,專心地享受生活。可當搖曳有孕之後,我明白自己錯了。”
鳳鳴愕然:“哪裏錯了?”
容恬似乎比較能體會蕭縱的心情,低聲道:“先生愛上了搖曳夫人?”
“愛上了搖曳?”蕭縱臉上的茫然一瞬即逝,重新恢複了原來的從容,繼續回憶著說,“搖曳有孕之後,我要她立即離開。”
鳳鳴驚叫一聲。
這是什麼道理?
蕭縱不理會鳳鳴的驚叫,麵無表情地道:“我告訴她,日後如果生下兒子,就帶來見我。如果是女兒,那並不是我需要的,我們以後不必相見。”
鳳鳴瞅著蕭縱的眼神頓時變了幾分。
麵前這個男人,沒心沒肝方麵實在足以和現在的搖曳夫人相媲美。
說不定搖曳夫人變成這個樣子,這男人就是罪魁禍首。
“搖曳夫人生下的是兒子。”容恬也感到奇怪,“難道她對先生心生怨恨,竟為了報複而故意讓鳳鳴不能回到先生身邊?”
“不,她依約前來。我還記得她抱著剛剛出生的兒子來見我,像個沒長大的女孩一樣,滿臉的眼淚,既激動又高興。”
“那為什麼……”
“因為他沒用。”蕭縱冷冷截斷容恬的問題,直接道,“雖然是我的親骨肉,可他全身上下,沒有一個地方像我。尤其是握劍的手,他那雙手,我隻看一眼,就知道他永遠也不能成為劍術高手。沒想到我蕭縱的兒子,竟然會是一個連握劍都沒有天分的蠢材,白白浪費了我一年的時間。我要搖曳立即把他抱走,永遠不要出現在我麵前。”
鳳鳴腦袋嗡一聲大響,臉色刷地發白。
容恬心疼地靠過去,剛想握住鳳鳴的手,猛然想起自己身上有毒,硬生生停下動作,生怕自己還會情不自禁去碰他,忍著心腸挪到遠一點的地方。
“先生這樣做太無情了。他們母子浪費了你一年,你卻糟蹋了他們一生,於心何忍?” 容恬向來對蕭縱的自負絕情毫無怨言,這次卻皺眉反駁。
蕭縱鮮少遇到敢當麵駁斥自己的人,不禁呆了一呆。
以他的脾氣,就算自己最心愛的弟子,隻要惹起怒意,下手決不留情。當即目光鋒利如劍的逼視過來。
容恬卻目光澄清堅毅,毫不畏懼,反而沉聲再問:“先生真的那麼忍心嗎?”
寂靜中充滿一觸即發的危機氣味,連鳳鳴也敏感地繃緊了神經,盯著蕭縱的一舉一動。
蕭縱高深莫測地打量容恬片刻,見容恬鎮定昂然,眼角瞥見鳳鳴肩膀微聳,一副隨時見機不妙就猛撲過來的模樣,不知為何,心裏的不滿竟不知不覺緩和了幾分。
蕭縱徐徐收回對容恬的逼視,長長歎了一口氣:“我真的那麼忍心嗎?劍術之道是難以忍受的寂寞,我從一開始就非常明白。既然選擇了,就沒有回頭的機會。可歎的是,天下沒有人擁有在劍術上超越我的天賦,恐怕我所得到的劍道經驗,隻能隨我進入墳墓了。”轉頭看了鳳鳴一眼。
鳳鳴當然明白他是在怪自己這個兒子中看不中用,手生得不好不能成為劍術大師。不過鳳鳴絕不會為了這個而內疚,蕭縱才是應該內疚的那個。
鳳鳴氣憤道:“沒有選擇的不是你,而是搖曳夫人和你的兒子。他們被你拋棄,一個在王宮裏……那個……在王宮裏被人欺負,”斜眼撇了容恬一下,“搖曳夫人又性情大變,成了人見人恨的可怕女人,這對母子的悲慘命運全因你對劍道的所謂執著而來。你把一個無辜的女人害成這樣,隻是自私地想要一個劍術的繼承人,你根本不懂什麼是愛情。”
容恬見鳳鳴越說越氣憤,額頭冒出一層冷汗。
蕭聖師劍術已經達到獨步天下的地步,他要是被激怒,忽然拔劍刺向鳳鳴,即使容恬就在他身前,恐怕也來不及阻攔。
蕭縱卻出奇地沒有發怒,仿佛在回答鳳鳴的話,又仿佛是自言自語般,喃喃道:“除了劍道之外,別的事在我心中占的分量越少越好。什麼是愛情,不懂比懂更好。”他緩緩轉身,將頎長的背影對著容恬鳳鳴,驀然沉默下來,片刻之後,又聽見他低聲道:“所有人的臉在我腦裏都是一個模樣的,沒有分別。所以我從不記得人的臉,隻記得人的手。可在那一年,我卻生平第一次記住了另一個人的臉,隻有搖曳的模樣是和別人不同的,鼻子、眼睛、紅唇、酒窩……隻有她,我能看著她的臉而把她認出來。”
對過去的回憶在一瞬間打破了蕭縱厚實的心房,這話再沒有剛才那樣無情,容恬知道機不可失,連忙道:“搖曳夫人一定就在附近。她在我的身上下了毒,並且留下書箋給先生,希望可以再和先生在一起。可見這麼多年以來,搖曳夫人依然深愛著先生。”
鳳鳴就算對蕭縱再不滿,這個時候也知道要趁熱打鐵:“現在就有一個回頭的機會在你麵前,好好珍惜,你和搖曳夫人就可以幸福了。”那自己和容恬也可以了。
容恬掏出搖曳夫人的信箋,雙手遞給蕭縱。
蕭縱沒有接過,搖搖頭道:“不看也罷。她在你身上下了什麼毒?”
“情人血。”
蕭縱一愕,隨即仰頭長笑,笑罷才長長吐出一口氣,唇邊逸出一絲無奈:“她的脾氣還是沒有變。”
容恬知道拐彎抹角對蕭縱毫無用處,直接問道:“先生會答應搖曳夫人的要求?”
“娶她嗎?”蕭縱沒有回答,反而低頭,將腰間的長劍珍而重之地抽了出來。
鳳鳴從來沒有見過這位劍術宗師的隨身寶劍,想來不是凡品。
劍身比一般的劍要長上寸許,顏色有點黯淡,樸實無華,但穩穩握在蕭縱指結勻稱的掌中,卻有一種令人不敢忽視的威懾力。
蕭縱把長劍平端到眼底,左手在劍身上屈指一彈,劍身發出叮的一聲,微顫個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