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者已矣,生者,還需在這世上堅強地活下去。
三月後,姚菁瑩帶著子母鎖進宮去見太皇太後,回時偶遇正在宏子湖畔賞景的長樂公主。
微風帶著幾許春意,輕輕撩的衣袂飄飄,姚菁瑩心內陰霾本未退盡,眼見長樂公主一襲大紅色薄紗,映著湖岸陰麵的幾處殘雪,竟覺十分諷刺,無端添堵。
身旁的紅梅見她臉色不好,又想到太皇太後曾有意賜婚長樂公主與君大少爺,雖說這一趟進宮已將此事了結,可見了總覺尷尬。好在長樂公主隻是側對著她們,又一心賞景,似乎並未發現有人,便從後麵扯了扯姚菁瑩的衣服。
姚菁瑩會意,正欲繞道而行,卻被公主身邊一個眼尖的宮人發現,當即喝止,“你們是哪個宮的?見了公主,為何不上前請安?!”
長樂公主聞聲才微微轉身,將視線轉向宮人手指的方向,見是姚菁瑩,眉梢不自覺地微微上挑,眸中盡是驕傲和挑釁之色。
二人無奈,隻得又折回來給長樂公主請安,“民女無知,隻是一時經過,見公主專心賞景,怕會擾了公主的雅興才鬥膽退避,無意失了禮數,還望公主大人大量,不與我們計較。”
“是怕惹麻煩吧?”長樂公主輕哼一聲,直接揭穿了姚菁瑩的那套虛偽說辭。
姚菁瑩一凜,忙道“民女不敢”。
擔心長樂公主計較她君家大少奶奶的身份,會以此為題大肆發揮,正想著到了太皇太後跟前要不要換一套比較有新意的解釋,卻兀自在那邊愣了一會兒,始終不見長樂公主的下文。
大著膽子抬了抬頭,隻見長樂公主又側過身去,專心致誌地賞她的景了。姚菁瑩差點兒沒給她憋死,心說這是什麼情況?我這邊給你請安請到一半,你卻撂攤子不管,又去幹別的了!
可憐長樂公主不說“免禮”,姚菁瑩便要一直保持著不上不下的請安姿勢,走不得動不得,難受不說,偶爾經過的宮人們向這邊投來的目光,更讓她覺得尷尬。
捱了片刻,姚菁瑩隻覺雙腿發顫,身體大有不受控製要倒下的趨勢,不得不大著膽子出聲,“公主若無其他吩咐,民女可否先行請退?”
“大膽!”話音還沒落下,長樂公主身邊的宮人便怒瞪了一眼,尖聲道:“公主未允,乖乖候著便是,誰教你請退了?!”
姚菁瑩皺眉,都有些懷疑這長樂公主是否已得知她剛剛與太皇太後談話的內容,故意堵在這裏給她難堪的了。想想,畢竟是在別人的地盤,能忍則忍吧,於是低頭道:“民女知錯,那麼請問公主,民女可以起身了嗎?”
“啪——!”
清脆的巴掌聲,姚菁瑩幾乎是本能地閉上眼睛,卻並沒有想象中臉頰火辣辣的疼,隻聽身旁一聲淒厲的慘叫,睜眼,卻是紅梅踉蹌著倒在了地上。
白皙的皮膚印著清晰的指印,紅的觸目驚心,可見那宮人是用了真力。紅梅隻覺半邊臉皮都被人撕下來了,無端受了這般侮辱,隻委屈的滿眼含淚,捂著臉頰嚶嚶抽泣。
姚菁瑩一驚,要去攙扶,卻因長時間保持一個姿勢,隻覺腿上發麻,未挪步便屈膝坐到了地上。
“哼!”
扇了紅梅一巴掌的宮人居高臨下看著二人,不屑道:“今兒是念你頂著君家少奶奶的稱呼,也算有頭有臉的人物,下次再這般無禮,巴掌可就不止招呼到丫鬟身上了!”
姚菁瑩咬牙,撐著重新站好,一語不發地走過去將紅梅扶起。
長樂公主雖近在咫尺,卻絲毫未看見這邊的情形一般,兀自欣賞了一會兒湖中景色,懨懨朝那宮人道:“回去吧,也沒什麼意思。”
走出數步,卻又猛地回頭,向著呀呲欲裂的姚菁瑩莞爾一笑,堪稱絕美,語氣間卻盡是挑釁,“本宮知道,你用那個什麼令做交易,讓皇祖母取消了本宮與君大少爺的婚約,不過你記住,本宮看上的人,到手隻是時間問題。憑你?哼,爭不過本宮一根小拇手指頭!”
……
出了宮門,姚菁瑩看著仍在嚶嚶抽泣的紅梅,不耐道:“疼嗎?疼就大聲哭出來!”
紅梅一愣,連抽泣都止了,怯怯道:“奴婢不疼了,大少奶奶上馬車吧。”
“嗬!”姚菁瑩深吸一口氣,嘴角帶著幾分自嘲,“紅梅,我真沒用,從我到君府的那天開始,就不斷給周圍人帶來各種麻煩,青竹沒了,你呢?我也沒能力保護好,不但眼睜睜看你挨巴掌,連給你一點大聲哭出來的勇氣都給不了,我很沒用對嗎?”
“大少奶奶……”紅梅失措地瞪大眼睛,想說什麼終究還是咽了回去,隻倔強地抹幹了眼淚,顫聲道:“奴婢扶您上車。”
皇宮離鬧市區雖有一段距離,好在路麵寬敞平坦,沒怎麼顛簸便到了。姚菁瑩一路沉默不語,一旁的紅梅也噤若寒蟬。
直至馬車在鬧市區內拐過了幾條街道,姚菁瑩才掀起車簾向外望了望,看著熱鬧非凡的大街,忽然想到什麼似的,朝那車夫吩咐,“前邊找地方停下吧。”
轉而又朝紅梅叮囑,“待會兒我下車辦些事情,你先自行回府吧!”說著伸過手去,作勢撫了兩下那半邊紅腫的臉頰,心疼道:“回去,讓雅芙給你擦點兒藥。”
*
素錦布莊,一切都是原來的樣子。
隻是很多東西明明沒變,隻因看見的人心境不同,便覺得定有什麼在肉眼看不見的地方,悄悄地變了。
“哎?是君家大少奶奶!”眼尖的小丫頭很快發現了姚菁瑩,一麵與她打著招呼,又轉身叫道:“茗兒,快去跟梅姑娘說,貴客來了!”
不遠處有人脆聲應下,一溜煙跑了。
姚菁瑩驚異於小丫頭的記憶力,她們統共也沒見過幾次。略一衡量,目光看向那個被喚作“茗兒”的小丫頭,笑道:“不必來回麻煩,我直接跟著她,去找你們梅姑娘就是。”
小丫頭原地撓了撓頭,若有所思地嘀咕,“‘你們’梅姑娘?”
梅筱素正專心研究一塊布料的花樣子,見姚菁瑩進來,扯著布料的左手不覺輕輕一顫,轉瞬便又恢複鎮定,若無其事地笑道:“久不見你了,今兒怎麼有空過來?”
姚菁瑩卻沒有像以往那樣與她閑話客套,隻是中邪一樣,片刻不離地盯著她,好似她眼底深處隱藏了什麼秘密,要將這秘密挖出來一樣。
盯了一會兒,緩緩吐出一句話來,“葉家表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