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法律與人(2 / 3)

“你好,阿德勒先生。”

軍法官波斯南斯基穿著高領軍服,製服上帶著藍邊紅地的領章、軍官的肩章,佩著軍官的短劍。他也像斯泰因上校一樣,軍服上身緊緊地貼在腆著的大肚子上,皮裹腿緊緊地包著小腿肚子。因此,他一出現,就把貝爾廷嚇呆了,以致給波斯南斯基博士留下一種不愉快的感覺。戰地醫院院長慕尼赫博士,五十來歲,亂蓬蓬的滿頭灰發像毛刷子一樣,淡黃色的眼珠子。他把雜役兵保爾穿的那雙皮鞋拿來給軍法官看,所以也不用多費言辭。保爾的那雙皮鞋,左腳的一隻,鞋底中央已給磨穿了,右腳的一隻,鞋尖完全破了。慕尼赫博士對於這種情況很氣憤。當傷員傷口流血的時候,他盡量抑製著自己,一聲不響,但是他下定決心要根除這使人感到氣憤的現象。人們認為慕尼赫博士的這種性格終將對自己不利,但他周圍的人們都因此對他產生了一種尊敬,和平時期他在裏格尼茨和施累新,戰時他在自己的師裏和他所駐過的地區到處都受到尊敬。他說負傷的多,野戰醫院的傷員也必然隨之增多,何況這類的雜役兵大隊長為數也不少,所以他堅決要求提醒軍官先生們注意這件事。但是,這個雜役兵大隊目前屬於“馬斯河另一岸”駐在達姆維勒的那個師。怎樣才能在這個深淵上架起一條橋梁呢?

波斯南斯基微笑了一下。在東岸軍區和西岸軍區的兩個師之間,自從馮·李霍夫宣布他的優勢以來,兩師的關係一直處在緊張狀態。李霍夫認為,盡管有的團長還想宣布他們的“布蘭登堡人”可以進行某種單獨行動,但是屬於“總司令部”指揮的上尉絕沒有一個敢把攻擊隻限在馬斯河右岸。像官兵中間傳說的一樣,皮耶蓬夜間軍事會議上的這種尖銳的議論,馬上傳到了東岸軍區司令的耳朵裏。他隻是很輕蔑地哼了一聲,並且問道:這個老兔子對東岸軍區在對法國作戰上的看法到底怎樣呢?自從那時以後,東西兩岸的軍官們便斷絕了聯係,避免見麵,並且喜歡相互製造不愉快的微小事件。

波斯南斯基博士很好交朋友,他很清楚什麼樣的人是有權勢的。趁馮·李霍夫由於自己占了優勢正在高興的時候,可以去請求他收回派書記官阿德勒去擔任遭受死亡威脅的命令,這樣一定能毫不費力就把他挽救回來。他隻能在作戰部隊的司令部裏擔任通訊兵和電訊兵之類的工作。趁著目前師長由於占上風而大開仁慈之門的時候,趕緊抓住時機辦,誰也不會願意把這位善良的同事往虎穴裏送的。用開玩笑的方式,把這雙皮鞋交給他們,有權勢的軍官也許會下一道命令,把鞋子和呈文一起交給右岸的驕傲的軍官們。因此,波斯南斯基叫人把作控訴證物的皮鞋包起來,以便他隨時提取。

波斯南斯基要求給他找一個安靜地方,跟克羅辛少尉談一談。

“找安靜的地方不容易,”戰地醫院院長說,“這個醫院裏簡直沒有一點空地方。”

但是,以後他忽然想起來,有一個很能幹的女護士,曾經要求給她一間房子,那是很小的一間房子,隻有一扇窗戶,房裏僅能放一張床,她常常單獨住在那裏,完全是她一個人,免得別人打擾她。因為這位女護士是一位中校的妻子,喜歡享受特殊的待遇,其他的護士們就把放水桶和笤帚的那間小房騰給了她。在這間房子的牆上挖了一個窗戶,女護士克列爾感到很愉快,已經滿臉帶笑地搬進去了。

“這位女護士雖然沉默寡言,人倒十分熱心,非常體貼人,因為她自己吃過許多苦,知道別人需要什麼。”慕尼赫博士解釋說。

現在是野戰醫院的工作人員正在工作的時候,所以這間小房子裏沒有人,可以借用一下。還好,近幾天的天氣正像日曆上所寫的那樣,變暖和了一些,因此波斯南斯基和克羅辛兩位先生在這間小房子裏談話不至於太冷(當然小房子裏沒有生爐子)。

當他們提出向克列爾護士借用她的小房子的時候,她似乎也不是很樂意,不過她仍點頭答應了。她首先走進小房子裏,把掛在床頭牆上的一張照片反轉過去,不過她並沒有動床頭的十字架。受傷的軍官克羅辛應該安靜地躺在床上,另一位先生波斯南斯基可以坐在床邊上,還有一位客人不得不站在床前。這位客人當然是貝爾廷了。他們給貝爾廷打電話的時間很適當,剛好他才收工回來。貝爾廷這時又困又餓。他對軍法官波斯南斯基這位高級軍官的駕臨感到有些害怕,所以最初說不出話來,以後才結結巴巴地要求給他幾片麵包,許可他坐下。貝爾廷的一些舉動給波斯南斯基造成了不好的印象。他這個同行在這裏狠吞虎咽地吃東西,很肮髒,令人可憐地坐在地板上,伸開兩條腿,毫不文雅地用匙子喝一大盆湯,把麵包撕碎,泡到湯裏,這樣一來,另外兩位高級人員也不便舒舒服服地坐著抽煙。他的兩個耳朵豎著,門牙殘缺不全,簡直一點也沒有普魯士人的紳十儀表。克羅辛十分重視這次非常重要的會見,而且貝爾廷的出席作證是具有決定性意義的(“這位是我的朋友貝爾廷,他在我弟弟被害的前夕,還跟我弟弟在一起談過話,他想講一講他自己親身經曆的情況……”)。波斯南斯基博士對人名字很健忘,他已經把貝爾廷這三個字早都忘到九霄雲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