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梅回到婆家的第二天早上沒有起床,直條條地盯著房頂,想起愛情的幻滅,想起半死不活的丈夫,想起禽獸不如的石留,想起一貧如洗的家,想起父母、哥哥都變得冷酷無情,她心如死灰,感到人生已失去意義,與其痛苦地折磨自己,倒不如一死了之。當她起床時,已近中午,她悄悄走出家門,獨自到街上買了三包老鼠藥,準備回家服毒自殺,不料,她在大街旁邊遇到了周天柱,一見到是自己日思夜想的心愛人,禁不住淚如泉湧,道道淚痕像小溪一樣簌簌流淌,說不清心裏的滋味,也許是悲喜交加吧。

周天柱明顯地瘦多了,嘴巴周圍長出了毛茸茸的黑胡子,臉上灰蒙蒙的,像沒洗淨似的,看得出他精神沮喪,心裏痛苦。他慌忙從兜裏掏出手絹遞給紅梅,示意讓她擦擦淚,輕聲問,紅梅,你還好吧?

她輕輕搖搖頭。

別哭了,我知道你心裏苦。走吧,咱去餐館吃飯,有什麼苦衷說出來,我幫你。

紅梅暗下決心什麼都不怕了,到了即將離世的地步,還怕什麼呢?不怕別人的閑言碎語,不怕撞見哥哥,不怕婆家人生是非,什麼都不在呼了,

二人來到大街旁邊的一家小餐館裏,默默地坐在牆角處的餐桌旁。餐館裏僅有兩個陌生的食客在吃飯。周天柱坐在紅梅的對麵倒了兩杯開水放在桌上。他心裏清楚,自從紅梅出嫁至今,將近一年的時間沒見麵了,看著她瘦弱的身軀,暗黃的麵容,淚汪汪的眼睛,額頭上還有一小塊傷疤,就馬上猜想她一定有難言之隱,於是便輕聲問,紅梅,你頭上怎麼添個傷疤?是他欺負你了?

她搖搖頭說,沒有,是我不小心碰的。

自從你走了以後,就沒趕過集嗎?我常到集上來,可一次也沒碰到你。其實,我也不買啥東西,就是想見你一麵,可今天碰巧了,總算見到了你。

紅梅低頭苦笑著說,這是天意吧,在生死關頭讓我再見見你。

頓時,周天柱目瞪口呆,驚愕地望著她,你說啥?有什麼大不了事?咋、咋這麼想?你是昏頭了。雖然咱們不能在一起,但心是在一起的,以後,我可以幫你,使你幸福。你知道嗎,我心裏裝的全是你,千萬不能胡思亂想,咱都好好活著,啊!以後有什麼想不開的事,對我說說,我一定會幫你。

紅梅搖搖頭喃喃道,你不了解情況,誰也幫不了我。這老鼠藥,我都買好了,我怕喝一包死不了活受罪,就買了三包。

周天柱聽此言,頓時頭懵了,帶著一臉嚴肅而又恐懼的神情,伸出手說,拿來,給我。你這是做蠢事,白上多年學,上成木疙瘩頭了,有啥難事你說呀?把我全忘啦?

我現在沒有親人了,自家人還對我冷麵無情呢,何況別人呢,我已經不是姑娘身了,好夢破滅了,還找你幹啥?我對什麼都絕望了,我的命運比祥林嫂還苦呢,實在是無路可走了,隻有走這條路。

這不是你的錯,以後我還會像以前那樣幫你,相信,一定幫你,我在家裏蓋起一個大豬圈,準備養十幾頭豬,然後再擴大養豬量,有了錢,你就不會作難了。

紅梅搖搖頭說,不必了,有錢了,你把房子蓋起來,娶個媳婦,好好過日子吧。

我心裏隻有你,我實話告訴你,這輩子我不會再找了。

紅梅抬頭瞪大眼睛望著他,你傻了?我是潑出去的水呀,你忘了我吧。

他搖搖頭,在這個世上,隻要咱倆活著,有了相互寄托,就是幸福的人。他的話語似一股暖流溫暖著她冰冷的心,漸漸地使那顆死灰般的心複燃了,有了生的希望,臉上露出了絲絲微笑,好像從內心裏生發出一股巨大的力量在支撐著她,給她光明和希望。周天柱要走了紅梅買的幾包耗子藥,扔進了糞池裏,並把身上帶的零用錢全給了紅梅。

石良每隔十天半月就犯一次病,每犯一次病就要躺倒床上兩天,大小便失禁,不省人事,像被麻醉了,吃喝拉撒全由紅梅照管。寒冬來臨,陰冷的寒風將光禿禿的樹枝吹得搖頭晃腦,有時候發出口哨般的慘叫。紅梅穿著緊身紅花便衣襖,外罩著深藍褂,頭上勒著紅頭巾,手裏拿著鐵鍁彎著腰使勁鏟著水坑裏堅硬的冰塊,“哢嚓”一下,“哢嚓”一下,使厚厚的冰麵上出現了道道白裂紋,最終鏟出一個碗口大的水坑,然後便蹲下來伸手使勁掀水坑裏的冰塊,再將石良酸臭的髒衣服放進水坑裏搓洗。頓時她感到冰水椎心刺骨的涼,迅速遍及全身,好像掉進了冰窯,凍成了冰棍。她堅持著在石麵上搓著衣服,一會兒雙手像凍僵的紅蘿卜,感到手指關節疼痛難忍,眼裏含著盈盈滿滿的淚花,心裏充滿了恨,恨自家的親人冷麵無情,將她往井裏推,往絕路上逼,逼她嫁給這樣一個男人。她不想進這個家門,更不想看到自己的男人,過一日如三秋,承受著精神上的折磨和痛苦,她心裏清楚,是周天柱給她了生的希望和安慰,給她了精神支柱。紅梅每天都要來這裏洗兩次石良的髒衣服,漸漸地使她一看到涼水就恐懼,一沾上它就感到骨節疼痛難忍,而且感越來越嚴重,到了手指關節不沾水也疼痛難忍的地步,才感到病情嚴重了,想去鄉醫院看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