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1 / 2)

陸虎士和高橋靜子走進眼鏡店,房屋還是那麼大,可是琳琅滿目,成千上百各色玻璃的鏡片,被燈光照得珠光寶氣,近門處有一個一人來高的柱形貨架,伸出幾百個掛鉤,掛滿廉價處理的眼鏡。隻這架上的眼鏡就比當年全店的貨色多幾倍。架後站著一個留長發、穿緊身襯衫的青年人,彬彬有禮地招呼說:“歡迎你,挑選點什麼?”

“請問,”陸虎士滿有把握地說,“這是吉田先生的商店吧?”

青年客氣地說:“你弄錯了,我姓大穀。”

“哦,那麼以前是吉田先生的產業?”

“我從我父親手裏才接過這間店來。我父親是從喜多家盤過來的。”

“您這店後邊有家姓渡邊的吧?隔壁是澡堂,再過去有一家吳服店……”

“不,我後邊是滾地球的球場,再過去是‘菊正宗’清酒批發處,旁邊是‘金鳥’牌蚊香專賣店,從我記事就是這樣,沒有姓渡邊的。”

陸虎士說聲:“多謝!”掃興走出店來。已過了十分鍾,這次車又延誤了,他沒有興致再在椿崗街上留連。和靜子商量,索性到車站候車室去等候下一班車。

下一班車在四十五分鍾以後到。候車室裏很清靜,電視機前坐著幾個人在百無聊賴地看電視屏幕上一個女人正咬著一塊牛排把眼睛睜得溜圓,像是看見河童出世似的大叫著:

“這麼好吃!怎麼搞的?原來放了天廚調味劑……”

隨後是“警視廳”的人在山梨縣公路旁檢驗一具被謀殺的男屍,解說員在屏幕一角露出頭來說這人是被他後妻殺死的,後妻經營的商店破產了,要用他的屍首去騙取保險金……

他們倆找了個遠離電視機的角落坐下來。靜子要求虎士再講一點那個反戰同盟的事。

虎士想起了宋玉珂。宋玉珂答應給他講的故事,直到回國之前才對他講。所以他沒能講給千代子聽。

受傷的反戰同盟,就是那個戴眼鏡的鬼子同誌,在胡樓包紮以後轉送到鄰村一位老中醫家埋伏療養。老中醫隻和老伴兩人過日子,有個獨生女嫁在外村。他家像所有當地的人家一樣也挖了一個地洞,白天他們把這反戰同盟的同誌藏在洞裏,晚上把他扶出來在院子裏放風。他們不知道這個外國人叫什麼。村長把人送來時,隻說:“他姓藤,就叫他老藤吧。”

這天女兒走娘家來了,女婿提著一串香油餜子,拿著一籃白麵饃饃,女兒盤腿坐在驢背上,懷裏抱著三個月的娃娃,離村老遠就有人來報信。老夫妻喜出望外,打酒殺雞,招待嬌客。可女兒從小跟父母長大,對於老人眼角眉梢一喜一怒是全看慣了的,一進門就覺著他們有點過分地熱情,過度地緊張。好在這裏的規矩女兒住娘家,女婿當天必須告辭,熬到太陽偏西,女婿騎驢出了村口,女兒就發話了:

“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爹媽跟我兩條心啦!”

為娘的忙過來問:“妮“圖_figure_0000_0000”,你剛到家我跟你爹喜都喜不過來,又在哪點惹了你?”

“你們有事瞞著我。”

“沒事。”

“咱家的雞怎麼剩下三隻了?姑姑頭呢?老蘆花呢?”

“賣了打洋油換鹽了。”

“被窩褥子也打油換鹽了嗎?怎麼少了一床麻花被?”

媽媽接不上茬兒了。老爹搶過來說:“咱們根據地,長流水地過隊伍,誰家不借出條被子給同誌們蓋?”

女兒不說什麼了,可心中仍然半信半疑。她以為娘家攤了什麼事,破了財,老人心裏憂愁不願告訴她,住下去三天五日,不怕不從媽媽嘴裏套出來。

鄉下人怕熬油,日沒而息。白天騎驢趕路,身上乏困,女兒早早把西廂房收拾幹淨,帶著孩子睡下了。睡到半夜,翻個身醒來聽到院裏有動靜,唉,當真出鬼了,老頭老媽真跟自己存兩條心了。她舔破窗紙偷眼看出去,黑地裏老爹正扶著一個漢子一瘸一拐地來回溜。隻聽那漢子壓著嗓子呻吟,卻沒說話聲。女兒笑了。根據地的人這些事是聽慣看慣了的,她隻笑老爹保密太認真,連自己女兒都不相信。

老爹還架著那人溜,女兒覺出村裏什麼地方有響動。根據地為了抗日軍隊行動保密,殺光了全部的狗,敵人從此不能從狗吠聲發覺我們的部隊在哪裏運動。可敵人也利用這一點組成了夜間奔襲隊。幾十人一隊,騎著自行車,突然進入到根據地的邊沿村落,搜捕抗日軍民。老爹耳背,沒聽到什麼,老藤也聽到腳步聲了,他抓住老爹,用手指指門外,隻一眨眼工夫鄰近已有人拍門,喊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