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2 / 2)

老爹急忙架起傷員往屋後走。女兒跳下炕,推門跑了出來把老爹和老藤嚇了一跳。

女兒說:“敵人都到門口了,你那洞在房後,再鑽還來的及嗎?”

老爹說:“總不能在這兒等著!”

女兒推開老爹,埋怨著:“這麼胡塗,還想瞞著我幹事呢!”她搶過傷員胳膊就往西廂房裏架。進到屋裏,往炕上一推:“鑽被窩裏去!”一聲喊叫,孩子嚇醒了。女兒把孩子抱起來,用奶頭堵上孩子嘴,催著說:“快呀,什麼時候了,你還顧得上封建!”

老藤不是靠聽覺,而是靠直覺明白了她的意思。這時,大門被人拍得山響。日本腔的中國話越響越急:“開門,快快的,不開門死了的死了有。”

女兒一把將傷員推進炕裏,拉著他的衣服說:“脫了,哪有穿著褂子睡覺的莊稼人?”

這時老爹已把門打開了,兩把刺刀正對著他的胸口問:“八路的有?”

“沒有。”

“撒謊死了死了的!”

“你去看哪!”

日本兵打著電筒,搜了上房,把老奶奶嚇得抖成了一攤泥。他們又進入西廂房,馬上聽見了孩子的哭聲、大人的喘息。用電筒一照,一個女人摟著孩子,把頭躲在赤著膊的丈夫腋窩下。三人都嚇都縮成一團。日軍這晚上的任務是專搜那個到據點喊話的日本“叛國者”。中國農村女人的封建思想極濃,決不會和個日本人睡在一個被窩裏!他們說了幾句下流話,用槍托搗了一下那個幸福的和嬌妻愛子睡在一起的男人,一陣風似地走了。他們出門後,傷員就要下炕。女兒說:“別急,誰保他們不再回來?”她自己抱著孩子坐到院裏去,摸著咚咚響的胸口。天快亮了,外邊已有人趕著牲口下地,傷員這才穿上衣服,扶著牆走到屋外,不顧腿上傷疼,在那年輕的母親麵前跪了下來!

“你這同誌,”她抱著孩子,無法拉他,急得直跺腳,“你這是幹什麼,我們不都是中國人嗎,不都為了抗戰嗎……”

傷員說了一長串感激的話,一邊說一邊號啕大哭。女兒呆了一陣,奔到上房跳著高喊了起來:“爹呀,你幹了些啥呀!怎麼弄個日本孬種藏在家裏?”

“日本人可不都是孬種!”老爹笑眯眯地說,“他跟咱們一塊抗戰,腿是叫鬼子兵打傷的!”

天亮了,這裏那裏的雞鳴連成一片諧和的晨曲,父女兩個把傷員扶進地洞,開始一天的正常生活。媽媽嚇病了,每到夜幕降臨,女兒就下洞把傷員扶出來,給他洗傷,換藥,扶他溜腿。

傷口愈合了。老藤已能拄著棍自由走動。這天天黑之後,一直沒有人來扶他出洞。他自己又打不開洞口,非常心急,快半夜時洞口打開了,來扶他的是老頭和老媽媽。

傷員問:“大姐呢?”

老太太隻是飲泣。

傷員心怦怦地跳起來了,急問:“她出了什麼事嗎?”

老大爺盡量冷靜地說:“日本軍隊掃蕩,把她家房子燒了,丈夫、公婆,誰也沒逃出來,村長親自來把她接走了……”

高橋靜子聽完,手捂著胸口,眼圈也紅了。

她問陸虎士:“這是真的?”

“大部分是真的,核心是真的。”

“我不懂你的意思。”

“別人給我講的時候,改動了一些地方。我給你講的時候又改動了一些地方,可是基本事實沒改。”

“你不知道原來的事實是什麼樣?”

“知道。”

“為什麼不全講事實?”

“當事人多半還活著,全講事實不大方便。”

“我還是不懂。”

“您年紀再大些也許會懂,但也不一定。日本和中國在風土人情、心理狀態上的差別還是很大的。盡管西方人把我們列入同一種文化類型。”

擴音器報告,去廣島的列車就要進站,他們匆匆站起來向站台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