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1 / 2)

魏寶華說:我母親去世後,我爹催著我跟小鰻圓房。

我還沒懂事我爹就把小鰻買來了,她伺候我吃喝洗涮,也聽慣人們說她是我媳婦,可並不懂媳婦意味著什麼,等我懂得了,並想要一個時,想象中的媳婦全是我的同學和戲台上的女人,從沒想過小鰻。我爹叫我圓房,要鬧真格的了,我就傻了。我說些理由想攔阻一下,他不聽我的。我也沒勇氣反抗他。我煩惱得人都麻木了。還是隨著他的意思磕頭,行禮,請客,拜堂,最後跟小鰻進了洞房。

圓房之前我姑按規矩把小鰻接到她家去,把表弟送來給我伴郎。結親那天把小鰻用牛車娶來。行完禮一揭蓋頭,我簡直不認得小鰻了。她兩眼腫得像一對桃,臉上沒一點血色,又老又醜。平時我倆倒還有說有笑的,這天她卻連看都不看我,隻是低著頭,哭喪著臉。小鰻平時比我有主意的多,看她一下子變得這麼淒慘,禁不住有點可憐她。我說:“你這是為啥,發昏還當得了死嗎?你不想圓房,以為我想嗎。咱不能不聽老人的話呀!”小鰻不吭聲。我又說:“你不願跟我在一塊,咱倆還各睡各的,別叫老頭知道就是了,這還不行?”——其實我也不想跟她睡一塊,跟個女人睡一塊我別扭。

她頭都不抬說:“反正俺是賣給你家了,叫我死叫我活都由你吧,我侍候你一場,人總得有點良心。”說完她拉條被子朝裏睡下。在炕沿坐到後半夜,我才衝另一頭躺下,連衣裳都沒脫就睡了。第二天晚上她早早焐上了被窩,枕頭一個朝東一個朝西放好,對我說:“外邊冷,我又起得早,你睡裏邊吧。”我就按她的安排睡下去。我說過,我自己也沒要和她合房的念頭。

第三天回門,把她又送到我姑家。剩下我跟我爹倆人吃飯,喝了點酒後,我爹挺認真地問我說:“你跟小鰻合房了不?”我不耐煩地回他:“成親了哪有不合房的,這也要問!”他把聲音放低,湊近我又問道:“見紅了?”我沒弄清他要問什麼,就敷衍說:“嗯嗯,是是。”他聽了把手往桌上一拍說:“謝天謝地,我這塊石頭算放下了……”他那認真的樣子使我覺得好奇怪。他挺鄭重地對我說:“還記得鬼子半夜搜查的事不?鬼子明說是找丟了的兵,實際上是要搜暗藏的八路。他們大概對我起疑了,進了鄉公所把我從前院炕上揪下來,就押著我進了後院。他們不讓我叫門,把堂屋門踢開闖了進去。我心想糟了,小鰻跟你娘睡在西間,東間住著一個受了槍傷的年輕男人,一看不就露了餡?我把眼一閉淨等著他們拿刺刀穿我。可這耳朵沒閑著,先聽見他們進了西間,聽見你娘不像人聲的喊叫,隨後聽見皮鞋就進了東間,我這心連跳都不跳了。伸長耳朵淨等著鬼子審問拷打傷員的動靜。可是,可是……”

正說到節骨眼上,我爹忽然把酒壺抄起來灌口酒把下邊的話又送回去了。

我忍不住問:“可是怎麼著呀?”

“不說了吧。”

我急道:“要不就別說,既說到這了又不說了,這是幹啥!”

他說:“說了你別在意,我沒聽見傷員說話,倒聽見小鰻喊,太君,俺男人病了,把被給俺蓋上吧!接著日本鬼子就邪笑著大叫,油西油西,塞古塞古,哈哈哈哈……過了會他們就嘻嘻哈哈出來了。連理也不再理我一直出了大門,走在後邊的一個鬼子還回過頭來把大拇指夾在中指和食指之問,朝我鼻子伸了伸。我想進屋看看,可這腿哆嗦得動不了窩!又過了有一刻鍾,鬼子走遠,小鰻披著棉襖出來關屋門,看見我站在院裏,這才把我攙進屋去。”

我說:“一場大禍這麼輕易脫過了。該高興才是啊,這有啥不能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