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2 / 2)

我爹說:“是啊,開頭我這麼想,進了屋還衝郭排長和小鰻道謝呢。小鰻生上火叫我烤烤,身上暖和過來,我才覺出這事有點不對了;你琢磨琢磨,半夜三更的,她不在你娘炕上怎麼在傷員的屋裏呢?鬼子看見了啥才嘻嘻哈哈地不起疑心的呢?”

聽他這麼一問,我心裏咯噔一聲,覺著是有點別扭。

俺爹點了袋煙,抽完了磕打著煙袋說:“這事我悶在心中,衝誰也不能問,可我打定了主意,再不留那個排長在家了,得叫你們早點圓房。驗明她還是姑娘呢,我再把這事告訴你,她救過你爹一命,以後要好好待她;要不是姑娘,眼下啥話別說,以後找個碴把她休了,賣給下關東的,賣了錢爹再給你娶個好的。”

我跟她既沒有夫妻感情,也沒有那種需要,卻被自尊心與好奇心所驅使,非要跟她幹那件事,找出事情的答案。她回來的頭天晚上我就行動了。她說:“你饒了我不行嗎?”便哭起來。我才十五歲,那事隻從人們罵街和猥褻的笑話中聽到過,既緊張又痛苦,費了好大勁才幹成。毫無樂趣可言。她不反抗,隻是哭。像決心要跳井的人那樣哭法……

完事後,她爬下炕,呆呆地坐在冰冷的地下。我後悔懊喪,嗓子發幹。伸手去摸茶碗,她說:“你等等,別喝涼的。”摸到炕洞裏藏的瓦罐,倒了碗溫水給我。沙啞地對我說:“我知道有人挑唆你。你家花四十斤糧食買了我,我伺候你們這些年,搭上今晚,咱們誰也不欠誰。要我死,隻要說一聲,剪子繩子都是現成的。你要饒了我,把這事瞞住,我加倍報答你,等你長大我就老了,你另找個可心的人,我給你們支使……”

我既覺著委屈,又害怕把事情掀出來斷送了她,自己也受嘲笑。

我意識到自己掌握決定大權,便學著書上那些男子漢的口氣說:“看你多年伺候我的份上,這回我饒了你,以後再犯我就宰了你。咱們各自心裏有數吧。”

她竟然跪下給我磕了個頭!後來的幾天她都小心奉迎我,我不愛她,可我有權享用她,叫她知道我也是個男人。我報複和懲治她,用那件事!

假期完我回學校,回想起這整個的事來,又懊惱又沮喪,對她對我自己都有一肚子火氣。我打定主意再不沾她,一旦自立,另娶我想要的女人。

秋天戰爭形勢發生了變化,四鄉的據點被八路軍拔除了,城鄉之間交通不便,我就沒再回去。又過了幾個月,我爹跑進城來了,告訴我小鰻生了個孩子。我想那孩子未必是我的,聽說像我這樣剛成熟的男人不會馬上有孩子,我有點心煩,決定不再想它,管他孩子是誰的,反正由她養活。將來我會有真正的妻子兒女。倒是我爹的事情叫我更為擔心。

戰爭形勢發生變化,是由於從山西新開來一股八路軍主力部隊。敵偽軍收縮到城裏來,四鄉全成了解放區,就開展起了鋤奸反霸鬥爭。我爹被定為鬥爭對象,拘留在村政府後院。

他當偽鄉長是取得過八路方麵同意的,可對他是單線領導,知情人隨原有部隊南下了。當地幹部聽說過這件事,可沒參與其事,拿不出可靠的證明材料。群眾運動來勢凶猛,鬥爭會上常死人。我爹想,就算工作隊派人去調查,眼前這鬥爭熬得過熬不過可難說,先保住性命要緊。趁著村裏對他看守的還不嚴,他抓個空子跑出來了。

我爹跑到城裏,擺了個煎餅攤賣煎餅。日本投降後,我們學校遷到濟南,我跟我爹也斷了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