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寶華夫妻間細情我是頭一回聽說,我一邊聽著一邊和我知道的情況互相參照。
日本投降的那年,也就是魏長生逃跑之後半年左右,家鄉有人找到我的部隊,要我證明魏長生與我們合作的事。證明材料寫完後,我們閑談,他告訴我下邊的事:
魏長生跑了,工作隊到他家去搜查,氣勢洶洶地找小鰻要人。小鰻說:“人是叫你們抓走的,是活是死得有個下落,我還找你們要人呢!”來搜查的都是青年人,階級感情強烈得很,哪能容一個反革命家屬這般猖狂,就連推帶搡把小鰻帶到區政府去,要嚇嚇她。誰知小鰻是個強種,到了區政府更加大哭大叫:“日本鬼子沒抓我你們倒抓我啦!早怎麼不抓?俺頂著鬼子刺刀伺候你們傷號,那時候你們上哪兒去了?我不信這是毛主席的政策……”這叫聲驚動了在上房辦公的一個領導幹部。他出來看看,見是個女人哭叫,懷裏還抱著個孩子,就問:“啥事這麼個叫法?”工作隊員訴說情況,小鰻就爭辯。那領導聽了幾句就說:“有話好好說,你叫喊啥?進來,上屋裏說。”到屋裏領導給她倒了一杯水,把幾個開會的幹部也叫過來聽她講。她就把當初掩護郭排長的事說了一通。她說:“俺公公有啥事你們找他說,我沒對不起八路軍的地方,憑啥抓俺?”開會的也有當地幹部,跟那領導悄悄說了幾句話,那位領導就對小鰻說:“好了你先回去,我們要調查。你說的屬實,我們當然按毛主席的政策辦事。查出來你是撒謊,要加重辦!”小鰻說:“你查去,要是查出我一句瞎話,不用你辦,我自己跳井。”
戰爭期間外調談何容易。找了半年才找到一兩個人,還沒找到當事人郭排長。
我也一直沒見過郭排長。如果不是有人來外調我連那檔子事都不曾想起過。
一九五〇年我當記者,去廣西采訪一個慶功會,在會餐的時候,同桌有位軍官,紫膛臉,濃眉大眼,看著有點麵熟,等他一張口說話,我發現和當年那位郭排長有許多相似之處。我找了個機會向他問道:“貴姓同誌?”他身邊一個人說:“這是我們後勤部郭處長。”我覺得有點把握了,就對這郭處長說:“同誌,我跟你打聽個人你可認識?”“誰?”“郭宏遠,當年在魯北地區戰鬥過,還負過傷。”他盯著我看了半天,喊道:“老天!你是那個交通員吧?”我衝他一笑,他就過來抱著我左看右看說:“成了大人了,這叫我上哪兒認去。”他就向在座的介紹我們相識的過程。有個年紀更大點的軍官聽完說:“噢,我明白了,這位記者還是你的媒人哪!”郭宏遠臉紅了說:“怎麼哪把不開提哪把?”我聽著奇怪,郭衝我使個眼色,我就沒往下問。到了晚上,老郭把我找到他屋裏去,說道:“這真叫千裏有緣來相會。組織上剛批了我的結婚申請,你瞧。”他從皮包裏掏出個信封,抽出那蓋了紅章的申請書給我看,上邊寫的是:“……如今魏寶華已隨敵軍逃往台灣,小鰻同誌與其劃清界線,由政府批準離婚。我倆自願結為夫妻,請求組織批準。”我說:“小鰻在你這裏?”他說:“哪會呢,這不是剛批準嗎?我得結了婚才能接她。”我說:“你們總算有了個結局。這些年她不易!”他說:“我也不易,我在她身上犯了錯誤,隱瞞了好幾年,心裏老看不起自己。對人做思想工作時我總自問,你還有臉教育別人,你對革命忠實嗎?一九四七年‘三查三整’我再也憋不住了,就老老實實寫了份坦白材料。組織上為此給了我個處分,我心裏這才踏實。”我說:“如今一切都圓滿解決,你該痛快辦喜事了。”他說:“說話要開始剿匪戰鬥,這時候哪能請假去結婚,我隻把這消息寫信告訴小鰻,叫她放心就行了。以前七八年我跟她都沒有聯係,以後要常寫寫信,多關心她。”
我問:“以前你們一直沒聯係過?”
他說:“我犯了錯誤,責備我自己還來不及,怎能聯係呢?”
“現在怎麼又聯係上了呢?”
“是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