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4(1 / 3)

八大王防地和我們的遊擊區中間,隔著一片幹旱的沙河。宋青原和他叔叔宋貴斌換了便衣,一個長袍氈帽,腰中紮個搭包。扮作買賣人,一個短打扮,頭上戴塊羊肚手巾,裝成隨行小夥計。駕著四輛小車,幾副挑擔。半夜就出發,由一班戰士護送。天亮來到沙河邊上,大家停住了腳,就見河對麵沙崗上有人按暗號搖晃白手巾。宋貴斌還了暗號,讓戰士們原地留下。把自己的手槍和青原帶的兩顆手榴彈也解下來交給班長。吆呼車擔向對岸走,這時對岸也走過來幾輛車、幾副擔。雙方在河中間停下來,對方一個姓夏的副官就過來和宋貴斌對口令。那夏副官穿一身青布褲襖,斜背條二把盒子、掛著尺多長的紅綢。對完口令,舉手在呢禮帽上行個軍禮,說:“貴軍義重如山,司令竭誠歡迎,也叫我帶來點壓車的東西,讓他換著裝車吧。”於是兩邊推車的,挑擔的各自卸下自己的東西裝到對方車上、擔上。八大王送來的是紙煙、洋酒和百多斤海鹽——那時根據地遭封鎖,鹽是珍貴物兒。

兩邊禮物換完,宋貴斌吩咐挑夫小車回去。夏副官就牽過兩匹馬來,讓宋貴斌和青原騎上,朝對岸去。剛上了沙崗,就見一隊扛槍的人排列整齊,帶隊喊聲“敬禮!”各自把槍舉了起來,原來他們是按日本操典排練的。隻可惜槍支牌號太雜,長短不齊。每個人的打扮又各不相同。有棉襖外邊鼓囊囊套件紡綢長衫的,有馬褲上邊配了件大襟棉襖的。日本軍裝,團龍馬褂。爭奇鬥勝。

副官喊了聲:“出發!”

帶隊的敬個禮,發出口令:“向右轉,開步走!”

那個穿大襟棉襖的人從懷裏掏出個喇叭,穿日本軍裝的從樹下搬起個大木鼓掛在胸前,就吹打起來。

“嗒嗒嗒嘀,達達嗒嗒達……”

“咚咚咚!咚咚咚咚……”

吹打了裏把路,就停了鼓樂。夏副官和宋貴斌並轡而行,說些閑話。一進村子就又吹打起來。引出一群群的老鄉,緊靠著牆根。擠成一團,滿臉驚奇地看這支隊伍。他們既不像鬼子隊伍進村,逃得連人影也不見;也不像根據地過隊伍,人們親熱地擠到大隊兩邊說說笑笑。他們既不靠近,也不躲開。說親熱不親熱,說懼怕也不懼怕。保持著冷淡的敬畏。隊伍若歇下來,自有辦公人送茶敬煙,老百姓也仍是遠遠地看著。

半晌午時分到了司令部駐地馬圈子。

這馬圈子本來隻有一戶地主宅門,十幾家佃戶居住,莊子不大。參謀長穿一身呢子軍服,帶了一排入列隊歡迎,就從村口直排到了司令部門口。這一排人全是短打扮,短家夥。一色的黑洋布棉襖,呢子禮帽,從上半截看挺整齊。宋貴斌老遠一看就下了馬,和參謀長鞠躬寒暄。參謀長伸手讓他前邊走檢閱隊伍。他這才看見隊伍的下半截。這下半截可就五光十色了。褲子有呢子馬褲,甩腿夾褲,還有大緞子套褲。鞋有踢死牛灑鞋、日本馬靴、尖尖皮鞋和納了雲朵的老頭樂。司令部門口兩個哨兵,倒是整齊的灰布軍裝,打著綁腿。兩支大蓋槍,還上了刺刀。

院子分兩層,外院隻有三間南屋。沿牆放著兩根扒了皮的大圓木。圓木上坐著五六個穿便衣背匣槍的跟班。一見參謀長陪宋貴斌進門,就虎地一下全站起來,有立正行禮的,有進去通報的。參謀長指指宋青原對那些人說:“這是友軍的弟兄,你們好好招待。”話聲一落,有個跟班的就拉著宋青原的手,把他讓進南屋。

這時裏院就傳出了一疊連聲地呼喚:

“司令出迎了,司令出迎八路軍宋代表。”

招待宋青原的護兵和宋青原一起都回身往月亮門裏看。從堂屋出來六七個人,為首的一位矮胖身材,貌不出眾。戴一副玳瑁架水晶養目鏡,留著一字胡。有五十歲上下年紀。上身穿出風的猞猁小皮襖。第二個紐襻上戴著金表鏈,下身穿深藍湖綢絲棉褲,用一雙一指寬的黑色菱角帶著褲腳,腳下白襪子,黑大絨駱駝鞍棉鞋。若不是在腰間隱隱露出白朗寧手槍的皮套,看去完全是個“瑞蚨祥”的二掌櫃。身後跟著的幾個人,卻都是長打扮。有外邊套了馬褂,有套了坎肩的,都敞著大襟紐襻、卷起袖口,故意露著翻出的皮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