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 出山泉水濁(2 / 3)

另一種方法要好一點,就是做隱士。楚國有個“狂人”,用對山歌的方式和孔子說:“鳳兮鳳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已而!已而!今之從政者殆而!”(鳳凰啊鳳凰啊,你怎麼現在墮落了。做過的事情我就不勸你了,以後的事情你還能改。停下吧停下吧。如今要從政是錯誤的。)這反映的是道家中一部分人的態度:當政治已經越來越肮髒的時候,我們就離開政界,到山林中去,過我們自己的健康人生。也就是所謂:天下有道則出仕,天下無道則隱退。

這位“狂人”顯然是屬於道家一派,他能夠在天下大亂前,看到局勢已經不可收拾,也就是“不可為”,這是道家“見微知著”、“一葉落而知秋”的功夫。他重視自己心靈的健康純潔,“德”的完備,這是道家“愛身”也就是自愛的準則。他們的態度是,如果天下事已經不可為,那麼,為什麼我們不保護自己的心靈這世界上最後的一塊淨土呢?

這種態度在中國後世不絕如縷,竹林七賢佯狂避世,就是因為晉代的政治更為肮髒且危險,所以這些士人就通過隱退而“全真”,也就是保全自己的真心。楚狂人的時代,政治危險性還小一些,基本上退到山中就行了。而竹林七賢的時代,則危險會更大,即使是嵇康退隱山林,也不能逃脫被殺害的命運。因此,他們隻好故意做出許多荒誕無稽的事情,把自己弄得像瘋子或者朋克,從而能更好的保護自己。這實際上就是“水”的“處眾人之所惡”的態度,靠“就下”而獲得安全。陶淵明之所以被後代中國士人所極力推崇,也是因為他退隱於田園的行為,和他的一片赤子之心,使中國士人所向往。中國傳說中的神仙,實際上也是這一支的人物。現代簡化字多有不足,隻有“仙”這個字簡化得頗為恰當,神仙就是“山人”,也就是這些隱士們。神仙生活,也就是這些有幸保留了人的本性的人所過的生活。

這種態度就是:既然出山泉水濁,不如泉水不出山。

但是,這樣的選擇有一個問題,那就是“斯人不出,如蒼生何”。你們這些高人都退隱山林了,那社會中政界中的人隻剩下了私欲強烈的人,那百姓的日子豈不是更為困苦?完全不考慮這些,未免失去了道家的“慈”或者說“水的滋養萬物”的精神。所以孔子寧願被楚狂人不理解,也要知其不可為而為之,盡自己的一份力量,盡可能為這個社會而努力。正是在這一點上,孔子一流儒家的態度,和道家有所不同,往往是一往直前,不顧生死,正是所謂:出山蕩滌混濁水,要讓江河變清流。因此,真正的儒家更為濁世所難容,因為那些肮髒的心靈,會嫉妒這些清明的心靈,並且也會感到這些清明的心靈對他們有所輕視,因此更會增加怨憤。這樣的清水,結果往往是被消滅。唐代衰微時,軍閥朱全忠的謀士李振仇恨當朝大臣,力勸朱全忠:“此輩常自謂清流,宜投之黃河,使為濁流。”朱全忠笑著同意了,一夜殺掉在朝的三十多個大臣,皆投屍於黃河。李振的態度,顯然是代表了這種嫉妒的怨憤。儒家和汙濁的世界是敵對的,這樣的態度其實不像水,而像是江河中的中流砒柱。這顯然不是道家人物的選擇,如果道家人物中,有些為了自己的慈愛之心,選擇不退隱,那他們會如何做呢?

我們不需要猜測,隻要看看曆史就可以了,因為後世的道家中人,也有一些想要出仕的人物。但是和孔子有些不同,是他們往往采用的方式更為委婉,他們會憑借智慧,巧妙地影響當政者,達成有助於被壓製的弱者的利益的目的。比如漢武帝時的東方朔,他認為一般隱士們還是太拘泥於形式,實際上“小隱隱於野,大隱隱於市”,一個人即使是做官,也一樣有可能保留自己心靈的純潔,又能在力所能及的範圍,為這個社會多做一點事情。當然,和山林隱居相比,要在朝廷做官吏,又要保持高尚的節操和人格尊嚴,還有偶爾勸諫皇帝不要太奢華,最好不要建上林苑,最好殺死奸邪小人等,這樣做的難度要大很多。“出淤泥而不染”畢竟要比“出清水而不染”難度高多了。東方朔采用滑稽幽默的方式,隱去了自己身上的鋒芒,而讓皇帝能夠接受他。這就是道家“水”的靈活性的表現,內心有理想,而行為上不妨繞路。出山泉水濁,東方朔的態度就如他所讚許的柳下惠一樣,可以坐懷而不亂:清水雖然流在濁水旁邊,但是也可以保持清澈,正是清者自清,濁者自濁,我不亂心,無奈我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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