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禁衛與藩鎮兵權均集中在皇帝之手,趙匡胤還不放心,又從兵製上進行改革。他將全國軍隊分為禁軍、廂軍、鄉兵和蕃兵四種。禁軍是從各州挑選來的精壯士兵,待遇優厚,裝備精良,訓練有素。禁軍表麵上由殿前都指揮使、侍衛步軍都指揮使和侍衛馬軍都指揮使三帥統領,但由於其將領的名位較低,大權實際上由皇帝親自掌握。北宋設樞密院,樞密院直接對皇帝負責,宰相及其他官員不得過問。樞密使有調動軍隊權力,而實際領兵作戰的將領往往是臨時委派,所以他們又沒有調動軍隊權力,“有握兵之重,而無發兵之權”。為了防止禁軍作亂,在具體部署上,一部分禁軍駐守京城,另一部分禁軍鎮守邊防要地,兩部分禁軍數目大致相等,以達到“內外相製”的目的。駐守外地的禁軍還要經常移防換地,名義上是“習勤苦、均勞逸”,實際上是為了防止叛變。宋朝從此將不得專兵,士卒也不至於驕惰,但因為兵沒有固定的將,將沒有固定的兵,無法有效聯合;廂兵為地方守軍,是各州把精銳選進禁軍後留下的士卒,隻供地方官府役使,從不練習武藝;鄉兵則是按戶籍抽調的壯丁,或招募而來的地方兵,名義上是地方守軍,並沒有一點戰鬥力;蕃兵是邊區少數民族組成的軍隊,招募來守衛邊防的,數量很少。廂軍由於待遇低,訓練差,無法與中央禁軍相抗衡,而鄉兵、蕃兵既不常有,也不訓練,根本就是有名無實。對此,史學家司馬光評價說:“各地方鎮,都自知兵力非京師禁軍精銳之對手,不敢再生異心。這都是由我太祖能強幹弱支、撥亂致治的結果。”(《涑水紀聞·卷一》)
京師蓄有一半禁軍,這是懲於唐五代藩鎮之禍,蓄兵京師以成強幹弱枝之勢,保證中央對地方的軍事優勢,“諸鎮皆自知兵力精銳非京師之敵,莫敢有異心者”,但卻由此大大加重了京師開封的補給。因為開封的物資更多依賴漕運,因此宋朝建國後,河渠之務上升為最急之務。建隆元年(960年)正月起,趙匡胤下令改每歲征調民夫疏浚漕河,自備口糧,為官給,並為成製。
“杯酒釋兵權”從根本上結束了唐朝中期以來藩鎮獨霸一方、割據稱雄的局麵,但這一切的措施都是為了加強中央集權,對內嚴防。兵不知將,將不知兵,能調動軍隊的不能直接帶兵,能直接帶兵的又不能調動軍隊,雖然成功地防止了軍隊的政變,卻嚴重削弱了宋軍的作戰能力,最直接的後果便是直接導致宋朝積弱積貧的局麵。宋朝雖然有一個龐大的軍事體係,但由於武將的權力被大大削弱,軍隊的效率和戰鬥力也隨之下降,在邊患壓力尤重的宋朝,更是顯出了它的危害。上級的作戰計劃,下級明知失敗也必須執行,以致十戰九敗,宋軍在與遼、西夏、金的戰爭中連連敗北就是明證。南宋朱熹曾說:“本朝鑒五代藩鎮之弊,兵也收了,財也收了,賞罰刑政一切收了,州郡遂日就困弱。靖康之禍,虜騎所過,莫不潰散。”(《朱子語類》)一針見血地指出趙匡胤高度集權所帶來的弊端。
宋人司馬光主編巨著《資治通鑒》,目的就是為了“鑒前世之興衰,考當今之得失,嘉善矜惡,取是舍非”,即總結經驗,供宋朝皇帝參考,以改進政治。而司馬光的最核心觀點跟宋太祖的“杯酒釋兵權”國策如出一轍——加強中央權威,限製武將,削弱地方勢力,強幹弱支,這也是《資治通鑒》上起戰國周威烈王、下止五代後周世宗的原因。
此消彼長,趙匡胤大力抑武,必然要重用文官,甚至包括樞密院這等軍事機構以及經略安撫一類武職,也多由文士來擔任。宋人蔡襄曾經評論說:“今世用人,大率以文詞進。大臣,文士也;近侍之臣,文士也;錢穀之臣,文士也;邊防大帥,文士也;天下轉運使,文士也;知州郡,文士也。”(《蔡忠惠公集·卷二十二》)這樣一來,不僅經常有任用非人的結果,還由此導致了官僚機構重疊,互相牽製,辦事效率極低。因而終宋一朝,內政最腐朽,外患最強烈,其局麵始終是“兵無製,用無節,國家無法度,一切苟且而已”。對內以文製武,對外妥協求和,如此重內憂而輕外患,從而先後坐視遼國、西夏強大,最終還是自食苦果。
為了形成文士治國的傳統,趙匡胤還改革了隋唐以來的科舉考試製度。開寶六年(973年)三月,趙匡胤親自在講武殿複試舉子,開殿試之先例。此後,殿試成為科舉定製,取中的進士一律要經過由皇帝本人主持的殿試,而最後的名單和名次也由皇帝欽定,因而所有及第的人都成了“天子門生”。凡於殿試中進士者均立即授官,不需要再經吏部選試。
值得一提的是,宋朝立國之初,趙匡胤曾“密鐫一碑,立於太廟寢殿之夾室,謂之誓碑”。並規定以後新天子即位時,必須先到誓碑前跪拜默誦。除了皇帝外,沒有人知道碑上的具體內容。一直到北宋滅亡,太廟被金人打開,人們才有幸目睹這座神秘的誓碑。誓碑上的內容竟然是一個秘密誓約:趙匡胤規定子孫後代“不得殺士大夫及上書言事人。子孫有渝此誓者,天必殛之”(《避暑漫抄》引《秘史》)。眾人這才恍然大悟,難怪文人士大夫在宋朝得到的優遇,勝過曆代王朝。趙匡胤此舉,被後世譽為“盛德”(明末清初大家王夫之語)。
不過,世人津津樂道的趙匡胤優待文士,其實不過是抑製武將的副產品而已,他的內心深處,未必真正重視過文士。舉例而言,趙普為趙匡胤布衣之交,又一手策劃了陳橋兵變,有擁立之功,功勞不可謂不大。他當宰相的時候,吳越王錢□致書問候,還捎帶了十瓶吳越的“海味”。趙普把這些瓶子放在堂前,還沒來得及拆信閱讀,剛好趙匡胤到了,看見廳堂前有十個瓶子,非常好奇,就問趙普瓶子裏麵是什麼東西。趙普如實回答說:“是吳越送來的海產。”但打開一看,瓶子裏竟是一粒粒瓜子形狀的金子。趙普驚恐萬分,滿頭大汗地向趙匡胤請罪。趙匡胤卻笑著說:“但受之無害,彼謂國家事皆由汝書生耳。”(《續資治通鑒·卷七》)
這一笑,表麵是不在意,其實是看不起趙普的意思。顯而易見,所謂的書生文士在趙匡胤心目中的地位實際上微不足道,即使是百官之首的趙普也是不足慮的待遇。他還有一段更為坦白的話:“五代方鎮殘虐,民受其禍。朕令選儒臣幹事者百餘,分治大藩,縱皆貪濁,亦未及武臣一人也。”(《續資治通鑒長編·卷十三》)在他看來,文人再想為惡,能力也始終有限,不過是貪汙受賄而已,這就是骨子裏的輕蔑了。
趙匡胤集中了禁軍精兵的全權後,這才放心地開始調兵遣將,準備實現統一天下的夢想。從整個形勢看,宋朝統一全國的實際路徑是先易後難,先西南,再東南,然後再向北發展。
建隆三年(962年)九月,割據湖南的武平節度使周行逢死,十一歲的兒子周保權繼位。鎮守衡州的張文表十分不滿,說”我與周行逢俱起微賤,屢立功勞,今日豈能折腰事小兒?”於是揭竿造反,打算稱雄湖南。周保權無力自保,便向宋朝求援,正好給了趙匡胤出兵湖南的借口。
當時,在宋朝和周保權之間還有一個割據江陵的南平(又稱荊南)高繼衝政權,由高季興建立,以後當國王的依次是高從誨、高保融、高保勖、高繼衝。趙匡胤聽說高繼衝全部兵甲不過三萬,實力弱小,便打算借援救周保權的機會,一箭雙雕,一舉攻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