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當恩格斯來到這所受人尊敬的學校的四方形建築前,登上台階,走過過道時,心裏著實有點忐忑不安。這是第一天上課,他在掛著“六年級”牌子的門前站住了,聽到教室裏傳出同學們的喧鬧聲。他果斷地拉開了教室門,所有的人注意力一下子都集中在他身上。
過了一會,一個細高挑的同學慢吞吞地蹭到他的麵前:“小東西,你不知道吧,誰要從這兒過去,必須先宣誓,忠於他的統治者和保護人。我們班的高級委員會決定:我,左斯塔·容豪斯,是你考驗期的統治者。”
恩格斯對這種歡迎方式,事先是有所準備的。他鞠了一躬,說:“我宣誓效忠殿下,向他敬獻這件禮物,作為我絕對效忠於他的表示!”
一隻小小的盒子遞到了這個巨人的手裏。“是什麼東西?”
“最尊敬的殿下,請打開看看吧!”
容豪斯打開蓋子,看見裏麵有一麵小鏡子。他洋洋自得地咧開嘴笑了笑:“我收下這件表示效忠的禮物。”
恩格斯又鞠了一躬,冷嘲熱諷地說:“你今後就會知道,你那副尊容看起來像頭大笨驢!”
全班同學大喊大叫起來,對大個子表現出驚惶失措的樣子極為不滿。大個子在盛怒之下,向新來的人猛地衝了過去,恩格斯靈巧地閃開了。他的“保護人”一連衝了三次,才把他抓住,這場爭鬥延續了很久,仍然不分勝負。直到有人喊:“克勞森來了!”大家才各就各位。
克勞森挾著一摞書,生氣勃勃地走進教室。他梳了個大背頭,露出寬寬的前額。衣冠不整,十分引人注目。他的形象和恩格斯迄今所認識的老師毫無共同之處。
這是恩格斯作為文科中學學生的第一課。這堂課和巴門市立學校那種厭倦無聊的德語課完全不同。“德意誌民族文學史”,黑板上一行醒目的大字。克勞森講課生動活潑,他把文學和曆史有機地結合起來。他不像巴門中學的老師那樣,隻是空洞地列舉一下姓名、頭銜、日期和文章,而是試圖從文學作品中探索時代的精神。使恩格斯驚訝的是,班裏的同學幾乎都對老師的講解領會得那麼深刻,他們能毫不費勁地從那浮誇的、裝腔作勢的怪詩裏,找出關於市民自信心以及國家信念的最初覺醒的佐證。
克勞森是全班,甚至全校學生崇拜的偶像。除德語課之外,他還兼教曆史和地理,這些課講得都很生動。因此,誰要是學不好他所教的課,就會被文科中學的學生們看成是毫無希望的大傻瓜。
恩格斯和班級的優等生威廉、格雷貝爾都寄宿在漢奇克博士家裏。格雷貝爾能夠準確和靈活地回答克勞森提出的一些難題,盡管恩格斯總想和這個小夥子交朋友,但格雷貝爾卻似乎不把這個新來的鄰居放在眼裏。恩格斯處處都感覺到,一個商人的兒子在較高級的教育園地裏,隻能扮演一種局外人的角色。當他獨自一人待在自己的房間裏,而格雷貝爾在隔壁房間裏聚集了一批摯友,以令人敬佩的淵博知識,辨認最困難的信仰和良心問題時,他總是懷有一種憂傷的感情。恩格斯暗暗下定決心,也要在這裏受到人們的尊重。他以堅強的毅力,鑽研各種書籍,可是這些書籍隻不過是把一些事件按年代分類排列,而沒有說明它們曆史的內在聯係。有一次,格雷貝爾見他在看一本書,皺起鼻子,建議恩格斯看羅特克寫的世界史,這是一部新著作,共分四卷。恩格斯從漢奇克圖書館借了第一卷,馬上就被書的內容吸引住了。作者清楚地闡述了對曆史人物的所作所為起決定性作用的內在因素和外界影響。曆史變成了世界舞台,演出一出出各國之間進行殘酷鬥爭的戲劇,使觀眾懷著關切和緊張的心情,注視著鬥爭的發展。恩格斯不把四卷書全看完,就怎麼也安不下心來。他對人類的進程以至自己親身經曆的德國現實生活,比以前了解得更清楚了。而這可憎的現實,顯然使他感到痛心疾首:普魯士人出賣解放戰士,同本大陸的封建專製政府結成同盟,扼殺了結盟各國人民剛剛萌發的覺悟和一個不甘心受人奴役的民族……
新的學期又開始了,今天又是克勞森的課。大家拿到了一本新書《浮士德》。克勞森讓格雷貝爾朗讀浮士德和靡菲斯特的一段對話。
“無論是什麼裝束都使我感到痛苦,這狹隘的塵世生活太把我束縛……”他念得相當糟糕,聲調千篇一律。接著念道:“我要縱情嬉戲,年紀未免太老,但要成為槁木死灰,年紀又未免太輕……”全班同學都嗤嗤地笑。
“行了!”克勞森博士不耐煩地打斷他,激動得走來走去。他喊了起來:“在偉大革命的十年,世界根基為之動搖!隻有分崩離析的德國,一切依然如故。在一個小小的公園裏,一位好心腸的宮廷大臣,在強大的革命風暴麵前發抖——這就是封·歌德先生。他是一位詩人,也是一個具有自由、平等、博愛思想的人,也正是這樣,他才成為那個時代的偉人。無論他躲到何處,躲得多遠,這位大臣試圖回避的時代問題,總是攪得他心亂如麻,總是無情地要求這個具有非凡創造力的人為此付出代價。無論他抓住什麼題材,如何不著邊際地描寫曆史、田園生活、內心深處的活動,作為一個詩人,他自願地或被迫地一再違背他作為一個樞密顧問官的意願。他就這樣不停地創作,不斷地前進,一再地違心地去探索新的東西,就像那些國民代表大會的卑鄙護民官一樣,盡管他們懼怕人民,但還是發動了流血戰爭,還是與魔鬼簽訂了協定。是這樣——歌德就是懷著這樣的心情。他害怕自己的作品產生的巨大力量,而時代使這位具有天資的詩人又不得不寫出這些作品,這就是他心靈上的悲劇性的分裂狀態,這就是浮士德!”他歎息著坐了下來。“要抓住作品的情節脈絡,體會作品的情感變化,否則,我的講解會有什麼用呢!好,下麵誰敢來朗讀這一段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