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節 薩克森人的公式(2 / 3)

隨之而來的這些戒律越來越苛刻,恩格斯的心頭不由得升起一股怒火,產生一種委屈的情緒,這不等於是要成為公司的奴隸,成為沒有個性的忠順奴仆嗎?

於是一場無形的鬥爭開始了。古特邁耶爾對鮑威爾說:“老板的兒子工作很馬虎,收到的信件至今還沒有登記……”鮑威爾以同樣的口氣附和說:“老板的兒子工作很不認真,該發的信件至今還沒有發出……”於是兩人異口同聲地向老板彙報:“恩格斯先生,您的兒子工作倒很勤勉,隻是有時候愛留意別的事情。”這位工廠主深深吸了一口氣,走到恩格斯的辦公桌前麵,在公文紙底下發現幾本攤開著的書和抄錄詩的筆記本,還有幾張漫畫,在另外一張紙上還抄錄了薩克森人的“換算表”。父親用嚴厲的目光望著兒子,恩格斯立即想起戒律的第九條:“要順從,不要在老板和上帝麵前翹尾巴。”不過,鬥爭畢竟是鬥爭。他抬頭對父親說:“倘若公司的官員知道了伊默曼是什麼人,並且讀了他的書,難道公司就會賠本嗎?”古特邁耶爾和鮑威爾聽到這樣無禮的問題,就像雕像似的呆住了。多麼固執己見啊!老恩格斯衝他喊道:“在這裏你不是我的兒子,而是工作人員,據我所知,我的工作人員對無論哪個伊默曼都是不感興趣的。鮑威爾,你說是嗎?”老滑頭鮑威爾點了點頭。恩格斯明白:公司集中了一切力量在向他進攻,而他也應該每日每時地進行頑強的抗爭。

恩格斯知道,沒有再比他對顧客的諷刺態度能更深地觸痛公司的了。因此,當那些腦滿腸肥、汗流浹背的老板們前來洽談合同,用他們那種學生式的潦草字體簽付支票時,恩格斯總不放過機會嘲笑他們一番。恩格斯經常似乎是無意地向他們了解一下對倍克先生或者門德鬆的新作品的意見,以及他們對日益聞名的“青年德意誌”和德國美利波美娜最新成就的看法。這使老板們回答時笨嘴笨舌,轉彎抹角,空話連篇,搪塞遮掩,出盡了洋相。最後,他們趕緊表示遺憾地說,還有重要的事情等著他們。這種“並無惡意”的談話常使恩格斯感到十分愉快。

對此古特邁耶爾和鮑威爾的彙報又呈到了老板麵前。

老恩格斯低垂著腦袋,沉思起來。兒子是怎麼回事呢?難道坦蕩的仕途對他沒有吸引力嗎?難道巨大的財富不能勾起他的幻想嗎?對於老恩格斯的這類煩惱,妻子卻同丈夫不一樣,她竭力在兒子身上加強精神因素,使他擺脫赫爾麥斯的魔爪,獻身給阿波羅。她一直希望自己的兒子獻身於某項精神職業——科學或者藝術,以實現她祖輩的關於新黑格爾和新的歌德的夙願。她常常把恩格斯叫到跟前,詳細地詢問他的學業,要他念詩或彈鋼琴給她聽,還興致勃勃地審看他畫的一些畫。在同兒子的這些接觸中,母親表現出真正的外交藝術,表現出全部的才智。她孜孜不倦地教育他:一個男人的真正的美不在於光潔的體膚,而在於對生活的坦蕩和善良的看法;一個年輕人真正的魅力在於他的真誠。他提醒恩格斯,不要相信表麵態度和客氣恭維,這種人情世故的醜惡表現從來不會對人說出全部的真理。她對兒子說:“親愛的,你需要的隻是真理,對自己和對周圍生活的真正的和巨大的真理!”就這樣,伊裏莎白夫人毫不猶豫地同老恩格斯的幻想進行著默默無聲的鬥爭。

有一次,當恩格斯深入到上流社會的旋渦中時,他為那裏充斥著的鉤心鬥角和奇聞醜事,為上流社會愚蠢和狹隘而驚訝。開始時,恩格斯為他周圍的庸俗習氣而感到羞愧,但是漸漸地他開始集中注意力去研究這些人的作風和心理。他看到他們穿著黑色燕尾服和東方式長袍,衣著不整,模樣凶狠,妄自尊大,既不會開個玩笑,又不能持常人的見解,更不會做出哪怕一點善良的和明智的行為。幾個月來,恩格斯不得不傾聽他們的枯燥乏味的談話,如果在白天,那麼談話總是圍繞著買賣,要是在晚上,那麼談話總是圍繞著女人;如果在巴門,那麼談起馬來則興致勃勃,要是在愛北菲特,那麼談起狗來則繪聲繪色。

恩格斯越來越相信,烏培河穀的資產者們目光短淺得不可救藥,他們的愛國主義情操無非是同拿破侖法典和睦相處,巧妙地鑽入它的所有條款的縫隙;他們的博學多識無非是讀了一兩本保爾·德·科克和約翰·涅斯特羅伊的作品;他們對於時代的新思想沒有絲毫的概念,關於德國現代文化及其傑出的代表常常說些荒謬之極的蠢話。在他們看來,“青年德意誌”是妄圖從上帝和國王手中奪取權力的“蠱惑者的秘密團體”,而亨利希·海涅是喝飲基督之血的“凶殘的猶太人”。他們因不能理解而仇視任何一種深刻的思想,仇視任何一種充滿靈感的人類的激情。他們把自身的缺陷奉若神明,妄自尊大地宣稱,這並不妨礙他們巧妙地撥弄公司的算盤珠。在他們看來,一切的一切都應服從於錢袋和十字架,服從於財欲和權欲這兩種自然勢力,因為它們使良人和歹人、魔鬼和上帝結合起來。可想而知,在這夥人中間,精神不可能得到發展,不可能變得高尚,智力和心靈沒有精巧發揮的餘地,在這裏,哲學和美學會遭到攻擊,會遇到公然的懷疑,會使人嗤之以鼻。這使恩格斯感到厭棄和沮喪,引起他內心的強烈衝突,甚至使他變得刻薄、易怒和暴躁起來。

起初,恩格斯試圖壓抑、控製這怒火,但是當他越接近這“貴族世界”,他就越難以駕馭自己的心靈,難以抑製自己的嘲諷和仇恨。這裏的一切都使他憤慨,因此他對任何人和任何事都不寬恕,都不顧禮儀,使得那些飽食終日的老板們的虛榮心受到陣陣刺痛。這樣沒有多久,盡管恩格斯具有優秀的品質和個性的魅力,但是在他周圍仍然形成了一個無形的包圍圈。他們對恩格斯持冷漠無情的懷疑態度,這種態度來自各個角落,出自各個動作和每個眼神,而且這種對抗態度越來越明顯了。聰明的但經驗不足的恩格斯常常喜歡在交談中提起這樣或那樣的“不愉快的”話題,使他們越來越經常地背過身去,不予理睬。這位年輕人的行為越來越使他們不能容忍了。恩格斯同公司的衝突必然慢慢地變成同社會的衝突。

一天,恩格斯同一個叫雅科布的紈絝子弟終於吵了起來。雅科布粗暴地對恩格斯說:“您常常使我們處於尷尬的地位。昨天您又跟勞亨塔爾的女工們跳舞,而拒絕節爾鬆小姐請您出席的舞會。難道您這樣做不是自絕於我們之外嗎!”恩格斯明白,一場戰鬥已經勢在必行。於是,他說:“我同你們不一樣,我隻是跟貧苦的姑娘們跳跳舞,而你們呢,卻把她們拖到灌木叢中動手動腳。在你們看來,她們隻不過是試驗用的動物,在她們身上你們來試驗男人的品德,而在我看來,她們和其他年輕姑娘一樣也是姑娘……”一個滿臉膿皰的大胖子青年打斷了恩格斯的話:“對不起,等一等,難道你希望我們去吻她們的手……並把她們領到我們的臥室裏嗎?”恩格斯輕蔑地瞅了一眼這個不知廉恥的家夥。“瞧你,胖子先生!”恩格斯挖苦地說,“在談論女人之前,你應該減掉你的脂肪。難道你沒有照鏡子看看自己的模樣嗎?”這閃電般的一擊使胖子滿頭大汗,麵紅耳赤,喊道:“你侮辱人,我要到法院告你,……”恩格斯立即回答說:“隨你們的便吧,先生們……不過,假如我在法庭上,你們將在社會上喪失名譽。我要在法庭上申述你們用大量的金錢和威脅利誘的手段取得的‘功績’。如果說貧苦的姑娘允許你們恣意妄為,那不是由於你們的美德,而是為了一片麵包。難道你們能和她們的孩子較量嗎?他們中間的每一個都可以毫不費力地把你們中間的任何一個打倒。你們好像棉花做成的,跳一輪華爾茲就會使你們精疲力竭……你們知道人們是怎樣議論你們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