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格斯坐在自己的房間裏,興致勃勃地讀著一本漂亮的皮麵精裝的古書,這本古書是無意中把恩格斯吸引住的,現在不把它讀完就不能釋手了。枯燥的書名《德語詞典資料彙編》,起初使他覺得這是本根本沒有什麼意思的書,但是,看了頭幾十頁後,恩格斯覺得這是一本很有特色、很有價值的書,書的作者是哥特利勃·威廉·拉皮濕爾。這是18世紀上半葉的一本諷刺文集。其中有一處使恩格斯特別喜歡,他反複看了好幾遍,想把他背下來,這就是對“理性”的解釋,說得很機智,又帶有辛辣的諷刺味道。
恩格斯讀著:“我不是為迂腐的學究們寫的,而是為芸芸世界而寫的,在那裏財富正在替代理性。”
“沒有理性的人無非是個窮人。他可能成為一個誠實的、有教養的、有智慧的人,總之,他可能成為城市中最優秀的和最有用的人,但是所有這一切都是毫無意義的,因為他缺乏理性,因為他缺少金錢……”
“例如,我可以根據現時的行情列出我國同胞們的理性的換算表:1000塔勒——沒有喪失理智;6000塔勒——具有足夠的理智;1.2萬塔勒——具有極大的智慧;5萬塔勒——具有洞察入微的智慧;10萬塔勒——具有英國人的智慧。以此類推,每增加1000塔勒,則智慧越多。”
恩格斯把攤開著的書放在膝蓋上,沉思地望著窗外。這些可笑而又可怕的話是什麼時候寫的呢?整整一百年以前。這位細心而又無情的諷刺作家是誰呢?是薩克森地區稅務機關的小官吏。恩格斯抬頭望了望天空,耀眼的光芒使他眯起了眼睛。太陽光確實使人眼花繚亂。難道這一切還可能毫無改變地重複嗎?他思索著,理性,理性的公式。太陽似火盆一樣燒炙著,就是在蔭涼處也令人感到憋悶,喘不過氣來……
智慧取決於財富?智慧就是塔勒?剛剛兩天前,他聽到父親對母親說:“一切都在於錢,錢可以使人陷於罪惡,也可以使靈魂得到拯救。”天哪,1737年薩克森人的看法同1837年烏培河穀人的看法何等驚人地相似啊!這就是說,人們早就相信這句蠢話了。恩格斯又重新看了一遍“理性的公式”。假定這話是對的,那麼烏塔河穀80%的居民根本就沒有理智。而且,不僅是烏培河穀,整個德國也是這樣。所有的工人、小官吏、教師、詩人、音樂家、手工業者都沒有理智,就是牧師也豈不是這樣。……
過了幾天,恩格斯參加了父親同公司合夥人歐門兄弟的一場重大業務談判,為了把一噸半廢棉紗銷售出去。老恩格斯建議對棉紗重新加工,而英國人歐門主張供給軍隊,以收取可觀的傭金。
歐門打算通過柏林國家銀行給國王的軍需長官以“歐門—恩格斯”公司的名義彙去款項20%的“薄禮”。這是十足的行賄行為,因而引起了恩格斯的氣憤。
“對不起,先生!”恩格斯很客氣地說,“你是不是認為金錢是人生中最主要的東西呢?”
“當然囉,我的年輕的朋友!沒有金錢,連在教堂裏也會無事可做……”
“那你是不是認為,人類智慧的力量取決於金錢的多少呢?”恩格斯又提出了一個問題。
英國人摸不透問題的用意何在,自信地回答說:“是的,在很大程度上,比某些人想的還要大。金錢支配著理智,因此,我把它看做是物化了的智慧。誰的錢越多,誰就越能受到社會的尊敬,這不是偶然的。金錢在來到口袋之前,首先要在頭腦裏醞釀成熟……”
恩格斯狡黠地微笑著:“那麼請問,你在銀行裏存著多少塔勒呢?”
歐門先生沉思片刻:
“你提的問題有點不大知分寸吧,年輕人,不過我們都是自己人,……我可以告訴你,7.5萬塔勒。”
恩格斯接上說:“噢,那您還不具備英國人的智慧!”
歐門先生被燙了一下似的跳了起來:“怎麼,你這是什麼意思?”老恩格斯用嚴厲的目光看了兒子一眼。
到了晚上,父親把恩格斯的那本古書“沒收”了。恩格斯噙著淚水對父親挑釁性地說:“不過您已經晚了,父親!薩克森人的思想已經烙印在我的腦海裏了!……”
年輕的恩格斯就是這樣開始了在“歐門—恩格斯公司”辦事處的生涯的。
恩格斯按新的作息製度已經生活4個月了。現在,他每天的生活都是一模一樣的,從家裏乏味地走到公司,又從公司乏味地走到家裏,每天又都乏味地重複那些該做的事務。恩格斯通常6點鍾起床,7點吃早飯,8點到公司,一直工作到12點。中午1點鍾吃午飯,從2點到6點又在公司裏辦事。7點整才回到家裏,8點鍾吃晚飯。隻有到9點以後才能自由活動——讀書或者看望朋友。這種可怕的“永恒運動”,不僅僅消磨了他的所謂“有效時間”,實質上,一個公司的小官吏的工作本身就是這種“永恒運動”,那裏不會也不可能發生別的事情,公司的每本賬冊,每筆業務幾十年如一日,都是為了同樣的目的。在這裏,程序是最重要的,因此誰也無權改變它或者輕視它、懷疑它是否正確。
恩格斯的辦公室裏有老辦事員鮑威爾先生,有年輕而勤勉的辦事員古特邁耶爾。每天三個人都必須伏案工作,必須耐心地、一聲不吭地、兢兢業業地工作。恩格斯對這種極其令人厭惡的生活簡直無法忍受。有時他從座位上跳起來,以驚恐的目光望著兩位同事,問:“先生們,你們感覺怎樣?難道在這間屋子裏不感到憋氣嗎?”鮑威爾和古特邁耶爾真心實意地回答說:“不過這裏的空氣很新鮮,呼吸也很自由,恩格斯先生!”恩格斯無奈地搖搖頭,他明白他們是既不說出一些冒犯別人或激憤的話語,也不公開表達自己的感情、暢敘自己的思想和理想的人。隻要公司的賬冊上報告說,貨物已經銷售出去,還需要更大的數量,隻要辦公室裏暖和而安靜,他們就會對什麼也都無動於衷,任憑什麼地方大炮轟鳴,風暴襲擊。
恩格斯對於公司裏的這種冷若冰霜的態度和赤裸裸的利己主義感到驚訝。他從學校的教室來到公司的辦公室,很不適應這樣的生活方式,感到十分孤獨和陌生。在這裏不能再進行有趣的交談,不能再暢敘自己的思想,恩格斯漸漸地和公司之間形成了一種不很和諧、不很融洽的關係。
公司要求職員忠於自己的職守,服從公司的鐵的紀律,不容許進行與業務沒有直接關係的閑事。要求職員得把鞋子放在什麼地方、大衣掛在哪裏,在辦公室裏不許哼小調,應該看什麼書不應該看什麼書。並且要脫掉外套,戴上緞的套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