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課時間定在午後兩點。於是我愛上在最熱的時候騎著自行車穿越鬧市去上課,從家裏出門與抵達文化廣場的兩頭,均有一段筆直的長著高大綠樹的大路,中間是市區擠擠挨挨人車成災的繁華路段。我總是在暢通無阻的時候將車子踩得飛快,迎麵的熱風將我的大號T恤吹得脹鼓鼓,帆一樣飽滿的往後飄去。背包裏的文具碰撞,發出低低的哐當之聲,淹沒在永恒的蟬聲裏。臨到文化宮時有一小段的下坡,陽光碎金子似的從翠綠的樹葉與樹葉間漏下來,撒在地上,有一種昏昏的恍惚的美麗。虛虛握著車把,車子便似不用著地似的,穿過那一路光影滑下去,風撲麵而來,拂亂我本就不整齊的碎發。那一種輕快,是輕舟已過萬重山。
在枯燥的筆劃練習當中,我試著將一些句子偷偷塗在練習簿上。自己看著,十分不明白為何會那麼醜。歪歪扭扭,筆劃大的大小的小,不肯好好搭架,好一似明明苦大仇深卻硬被湊到一個屋簷下的一堆人。隻得趁人不備,飛快毀屍滅跡。
我是在講到永字的‘策’那堂課的時候發現歐本源的。
老師宣布下課。我例牌狗腿的前往幫忙洗筆。待回到課室。發現桌椅已經擺好歸位。一個滿頭紅發的家夥正站在我的桌子旁垂首看著什麼。
我下意識的衝過去,劈手奪下他手中被搓揉得醃菜幹似的紙張,一麵放低聲音但十足凶狠的“喂”一聲。那家夥抬起頭,一個照麵。我差些沒有驚詫之下,背過氣去。
這難道是我們班那五好學生,德智體全麵發展人見人愛花見花開俗稱小花澤類的家夥歐本源?這也太詭異了,叫我怎麼將眼下這紅發白臉的人物同那一本正經簡直肉割不正不食書包不背正不上課的班長聯係起來。
“你怎麼在這裏。”我顧不得老師在側,露出凶悍本性。
“你能來。我不能來麼。”那家夥翻個白眼,居然一臉‘關你什麼事’的神情。
靠。什麼世道。一出校門,大家都來個超級變變變。問題學生許慶改行做乖乖女,好孩子歐本源變身街頭少年。
我驚詫了十秒鍾。心裏莫名其妙憤怒起來。仿佛自己的秘密基地被外人闖入,好心情急轉直下。一腔怨憤無處發泄。但是,這本來就是學習班,誰交了錢,都可以來。像這種全麵發展的好學生,他父母一定舍不得浪費一個長暑假什麼也不與他學。而老師是大家的老師。
我瞪他一眼,隻得轉身,將手中的東西放回講台的老地方。平日裏總要借故和老師閑聊一會。但是今天,一向做慣同學眼中劣等生的許慶,沒有足夠心理調節能力,若無其事的做老師喜歡的乖寶寶。隻得說:“老師再見。”
而後快快收拾東西,轉身走人。
在學校,出於好學生與壞學生永恒矛盾的定列。我和馮青青之流,便下意識的離一幹名列前茅的好學生遠遠的,為了自衛,又時不時嘲弄他們。他們努力做老師的寵兒,我們便積極做老師的棄兒。背道而馳。
我提著書包,懷著一腔的無名怒火,噔噔噔跑下樓去。
歐本源從後頭追上來,一邊說:“喂。你跑那麼快幹嘛。等一下啦。”這鳥人,以為我是他在學校那幫白癡粉絲麼。
我直奔車棚,慌急火燎,踩了車子便走。奈何對方是男生,這家夥又額外身高腿長。不一刻,便被他追上。我上坡,他也跟著上坡。我過馬路,他也跟著過馬路。
太討厭了。我從來不知道這種男生原來有如此討厭。忍無可忍之餘,隻得停下來,豎著眉毛,衝他道:“你跟著我幹什麼。”
那家夥又一次翻翻那雙花澤電眼,滿臉無辜的道:“我家也往這條路走啊。”
嗚呼。我感覺自己頭頂一陣青煙冒起。
真是氣昏頭了,忘記這鳥人就住我們對麵小區。簡直是。
路走到一半,因秘密基地被侵入而陣腳大亂的許慶收拾心情,重新做回小飛女。是以當歐本源問:“你怎麼不回去參加聯歡晚會。”
我們是畢業班,大考完畢,班級之間又是聯歡又是晚會,據說玩得不亦樂乎。
我嚼著口香糖,聳聳肩,說道:“我不願去。”
與他同學三年,我覺得我們之間交談的時間總和。也不會超過三十分鍾。但或許這家夥終於決定嚐試卸下好孩子的包袱,故此積極找話與資深差生許慶套近乎。
於是每三五句。我會答一句。
直至他問:“我很好奇呃。這樣子參加什麼書法班,不像你的。為什麼?”
我閉緊嘴巴。車頭一拐,狠狠蹬幾腳,跟在別人車子後頭,衝進自家小區大門。那家夥咕隆了句什麼,隨即高喊:“星期三我等你哦。一起啦。”
靠。不知道他那幫花癡粉絲要怎麼想。
如此一兩星期過去。我默默忍耐著歐本源的出現。與老師可以的接觸的時間,變成隻有上課的兩小時。我十分渴望在沒有認識的人的時候,能靜靜的同老師交談上一兩句。哪怕隻是毫無營養的‘今天氣溫36度’這樣的話也好。我喜歡自己在老師跟前能沉下來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