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幾天,馮青青發一條信息,問:“慶慶你的頭發染了沒。”
“不染了。”我回答。
“嚇!~~你真是怪呃。”
因為手機調了無聲,我隔很久才看到她後麵的信息。“……我們去流浪一次吧,好悶啊。”之類。
其時下雨,窗外雨聲潺潺。洗得外頭升到窗口的玉蘭樹碧綠的葉子仿佛能滴出顏色來。我目不轉睛的盯著講台。‘永’字八法,才講開始最上頭的‘側’。
老師使一隻大號毛筆,沾了水,在黑板上點下去。一邊說著運筆要點。他左手將拐撐在腋下,騰出右手來執筆。露出小半個側臉給大家。
今天他還是著襯衫,寬大的,純青色,更顯得他的麵色一種蒼白。他該是唐人口中“青衫薄薄漏春風……酒旗深處勒花驄”的人。雖然是這種小教室,寥寥的十多個學生,但他那種隱隱的與環境不相稱的灑脫相,掩蓋不住。
很小很小的時候,也許五七歲,那個時候,母親還是很快樂的,她曾興致很高的教過我書法。而我隻學會了握筆。因為太不上道,她放棄了——她不是一個堅持的人,凡事略做努力,達不到要求,便不做了。對婚姻亦如是。
田字格子的練習簿上被我歪歪斜斜的點滿了點。
老師緩緩走下台來視察,行至我處。見到滿紙黑點,忍不住接過我手中的筆,微微俯下身來示範:“慢一點,筆鋒向後向右……”他的手指修長,嫻熟的扣在黑色的筆杆上,好看得渾然天成。那一點,便在一堆的黑點之中鶴立雞群起來。
我接過筆,默誦口訣,一樣畫了一點。
“……用力慢一點,慢慢下壓,再慢慢內收轉回。對。很不錯。”他的耐心無以複加。
啊。你可知,有多麼久。許慶沒有被表揚過了。
我低下頭。老師走開了。拐杖點在地板上,從容的篤篤之聲,夾在雨聲裏。
老師很認真。一節課講足兩小時,糾正指導每一個人的筆法。直至下課了,才在一側的椅子上坐下來。
我並沒有磨蹭很久,教室裏的人短時間內作鳥獸散。
老師慢慢的收拾教具。我跑過去,“老師。我來洗筆。”
“啊。謝謝你。”他微笑。他的笑容像冬天的太陽,淡淡的,和煦的。看著也無端端給人一種暖意。
我撒開腿,跑出去洗筆。老師的筆實則不需要特別清洗,因他沾的是水。盛水的倒真是一方硯台,底端用小篆刻著數字,我費了好大勁,才認出來,是‘丹青任寫’四字。老師姓周,周丹青。他連名字都是這樣風雅的。
雨還在下,不疾不徐。我被籠罩在一種輕輕的瑟瑟之聲裏。下這樣大的雨,不知道晴天裏的那些蟬,都去了哪裏。它們那些薄至透明的翅膀,要如何收藏。才不至被淋濕。
我將筆在講台的架子上掛好。硯台擱在一側。
老師看到我,點點頭。轉而低頭看一疊作業。那是高一級的班,已經告別單一的比劃,開始歪歪扭扭寫成個的字。
“老師。”我站了半晌,不得不開口引起注意。
他抬起頭。“喔。雨還沒有停。等一下再走好了。”
“不是。”我努力克製,不使自己抓耳撓腮。當初無論是教導主任還是校長,抑或他們聯合起來找我談話,我可比現在冷靜得多。我在老師略帶詢問的目光中,期期艾艾的說:“您的……手機……”
“是的。”他給我一個明白的表情,將手伸向口袋,“你要打電話是吧。”
“呃……”我眼睜睜看他將手機掏出來,遞給我——他根本不曾記得我。我有點失望。
是諾基亞的新款智能機,握在手裏,沉甸甸的。“我是想說,那天撞了您,不知道手機摔壞沒有。”
他楞了一兩秒鍾,而後恍然大悟似的“啊”一聲,眼睛彎起來,笑著道:“你是那個小姑娘。今天變了個樣子嘛。”
我下意識的伸手摸摸耳朵,那天每隻耳朵上戴四隻耳環。三姐曾虎著臉,痛心疾首的念:“小人家家的,一點不知輕重,身體發膚受之父母,這樣倒騰,要破福相的要破福相的。”我自認不是什麼有福的孩子,於是故意戴得更起勁,將她念叨當耳旁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