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是我的樣子實在好笑,他笑得更歡了。搖著頭,“手機沒事。難為你惦記。”

我看一眼他垂在地麵的褲管,心中掠過一絲難過。“那天,我真不小心。”

“沒有事。”他似乎能看穿我的心思,“雖然有一些不便,但我從不覺得自己是殘疾人。”

老師的聲音那樣平靜,連一點點故作堅強都沒有。他的內心世界一定廣闊豁達如同大大的草原,是以才有這樣淡定的態度。我無端端感動起來。從口袋裏掏出自己的手機,說道:“原本我想將這個賠給……你的。”在您和你之間,我略微掙紮了一下。

他又笑了,感興趣的拿起我的手機,“想不到咱們用同一款手機。顏色不同。”他將滑蓋推了推。還給我。

我選了一款白色。“我覺得老師應該用白色的。”我說。

雨珠做成一幅一幅的簾子,掛在窗外的城市裏。周遭的世界是一片清脆的滴答聲,這樣單調耐聽的音樂。隔開了外頭的一切,仿佛一個不開放的小空間,隻剩下兩個人。

“白色不耐髒。”老師一本正經的說:“再說我老摔它。”

“但是老師穿白衣服很好看。”我說道。

周身清潔氣。

“真的?”老師又笑起來,“真的嗎?我倒不知道。你這小姑娘。下課了早點回去,爸爸媽媽會擔心。”

“我爸媽才不會擔心我。”我的心情突然黯淡,不由自主的說道。

“怎麼那麼說。”老師微帶不解,那語氣是關心的。

我別過頭,看著講台上摩挲那方硯台的自己的手指。刻字人當然使足內力,幾個字比劃勻落平正,十分妥貼。

“他們一早離異。我跟爸爸住。但是他又結婚了,所以沒有人關心我。”許久許久以來,我頭一次平靜完整,而不是語帶譏諷或吊兒郎當的道出這個事實。那對我來說,仿佛是一個千斤重的包袱,壓在舌尖,我無論如何不能輕鬆的將之吐出來。

“啊。”老師輕輕歎息一聲。“你一定很難過吧。”

我不語。仍舊有一下沒一下摩挲那方硯台。

他斟酌著,然後用一種更溫和的聲音,慢慢的道:“不過我想,他們雖然不住在一起,但他們對你的愛是不會變的。大人們,有時候會因為意見不合,所以不得不分開住。那並不是其中某一個人的錯。”

他到底不理解,事情哪裏是那麼輕鬆的。但這一次我沒有反射性的豎起刺來,反倒笑著說,“我要回家了。老師怎麼回家。”

“好。我住得很近。現在去圖書館泡一陣,等雨停了才走。”他也不再繼續,隻說:“星期三見。”

每周三堂課。一三五。而今天才是星期一。我一步一挨的走下樓。又特意拐個彎,繞到展覽廳入口去看那些照片。蘑菇了一會,出來的時候,雨勢已經漸漸小了。

我光著頭臉,施施然順著街道走下去。

車子挾裹著雨霧風馳電掣般,一輛接一輛,匆匆的往前駛去。成人的世界總是那麼忙碌,每個人都不給自己一點喘息的時間。道旁種著茂盛的七裏香樹,雨水被遮擋得七七八八,我將手插在口袋,一步三搖的在車隊組成的長河邊逆流而上。想到回家時三姐那尖細的嗓音氣急敗壞的嚷:“這孩子,連冷熱都不曉得,太陽太陽天,大雨大雨天,書包不是有傘麼。要感冒的啦。”然後亦步亦趨的將我趕到房間換衣服。

明敏溫和如同周老師。或許他會得明白,這樣的許慶,到底是因為本性叛逆,還是這個年齡的少年喜歡擺出這種萬事無所謂的姿勢,以引人注目為樂,抑或不過因此淋濕衣裳,能博得大人的一點點關注。縱然那個人隻是三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