闊別十四年,張繼業才第一次重返故裏--這似乎是不可諒解的怪事情,連最能替別人著想的何美華都說出“六親不認”這樣難聽的話來了。然而,在這被稱為“冷戰”的年代裏,為了國家民族不受外強侵略欺淩,而犧牲親情、婚姻、家庭的科學家,又何止張繼業一人!況且,越是從事尖端科學、軍事科學的人,就越不容易被外人理解--誰讓你“上不告父母,下不告妻子”呢?誰讓我們的報刊雜誌、電影廣播、乃至“以虛構為特征”的小說,也把這個重要的領域視為禁區呢?也許,隻有等到“冷戰”結束之後,才會有人來采訪譚鐵矛、嚴立功、張繼業吧?不過,那時候自有那時候的“保密製度”,采訪者和被采訪者肯定依然不敢“越雷池一步”。大概隻能說:請您對這些高科技領域的工作者多給予一份兒愛心和理解吧!他們也是有血有肉和很重感情的人。不是有句時髦的話叫做“理解萬歲”麼?
張繼業快步走進家門,吃了一驚,發現何美華的母親葉淑珍正在院子裏晾衣服。“您?伯母,您在這兒!”
葉淑珍上前拉住他,手都是哆嗦的,“是你回來啦?繼業!你這一走是多少年哪?總算老天有眼,讓你回來啦……我知道你跟美華在一個村子裏。她也回來了嗎?”
“伯母,美華很好……她讓我先回來看看。”
屋裏傳出張老先生的聲音,“是誰回來啦?還不快進屋!”
“爺爺!是我回來啦……”張繼業叫著跑進堂屋,老人家已經拄著拐杖站在太師椅前麵。他扔下東西,過去抱住老人,扶他坐好,就勢跪下,撲在爺爺的膝上哭個不停。
張老撫摸著孫兒的頭,眼裏淚花閃閃,卻露出了笑容,“孩子,別哭啦……起來,讓我好好看看你!你也看看爺爺。爺爺今年九十一歲了,還活著,咱爺孫二人還能見麵,這是大喜事兒呀!應該高興。”
葉淑珍已跟進屋,也說,“是啊,應該高興。繼業,起來看看,爺爺身體好著哪,能吃能睡,剛才還能聽見咱們在院子裏說話嘛,真是一位老壽星啊!”
張繼業抬起頭,“爺爺,我沒孝順您,沒伺候您,我有罪呀!”
張老很豁達,“說錯了。爺爺懂道理:自古忠孝難得兩全!你為國家盡忠,也就是盡了孝道。快起來吧,我有話跟你說。”
繼業起來,站在爺爺麵前。張老把他從頭到腳看了一遍,“嚴立功來過,他把能說的話都告訴我了。你當上副總設計師啦……你父親當年留學回到重慶,可是報國無門哪!爺爺我是光緒年間的舉人。我十四歲那年,甲午海戰,北洋水師全軍覆沒,中國割地賠款。我十九歲,八國聯軍打進了北京城,又是中國割地賠款。為什麼中國人老受欺負呢?政治腐敗,科學落後!你父親出國留學的時候,也是站在這兒,聽我講這些話。今天再給你講一遍,我死也瞑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