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中,我做了一個美夢。夢中窗外仍下著大雪,珊瑚紅,金獸香,爐火正旺。母後命人取了一件裘皮披風,再走過來親手掛在我的肩上:“薇兒,瞌睡了就便回去休息,明天還要去玄書房,到時又沒精神。”
父王道:“這孩子,每天就知道在萬軸殿惹事,給夫子添亂,還喜歡欺負人家翰墨。現在臣之不在,不然好歹有個人可以管管她,真是越來越無法無天。”
淚水撲簌簌流下,我趕緊用手背擦掉眼淚。母後蹲下來,用絲絹為我拭淚:“又用手擦眼睛,髒。為何如此傷心,說給母後聽聽。”
“父王,母後,不要丟下我不管好不好……”
母後慈愛地笑道:“傻孩子。我可是你的娘,如何會忍心丟下你不管。不論何時,母後都會在你身邊。”
“梓童,你又要慣壞她。”父王拍拍我的肩,則是一如既往辭嚴氣正,“女兒,父母不能陪你一輩子。大部分的道路,都要你一個人走。即便父母真的離你而去,你也不可以脆弱。怎能隨便哭鼻子?”
我搖頭猶如撥浪鼓:“不要!我要永遠和父王母後在一起!你們不會離我而去!”
父王歎了一口氣,溫暖的大掌蓋在我的頭上:“薇兒,還有十多年,你也快要成年,不可如此任性。人的一生,不是單單為自己活。要記得,你是月都溯昭的小王姬,是我蘀華王的女兒。如果有一日父母不在身邊,你要肩負起輔佐王姐、統治溯昭的重任,知道麼?”
為何父王的話如此像是在道別……我也沒有太多要求,隻想要他們再多寵我一會兒,隻要一會兒,等我再成熟一些便好。我不願再聽父王說教,躲到母後的懷裏,撒嬌般嗚嗚哭出聲。還是母後比較疼我。她沒有教訓我,隻是慢慢撫摸我的背,唱著小時我便喜歡的歌謠,歌詞裏有月都一切的風清月明,浮嵐暖翠。她的手指如此溫柔,隻在我額上逗留頃然,所有的煩惱與害怕,都會煙消雲散……
這南柯一夢,最終被王姐的怒罵聲驚醒。
“別吵醒她,讓她休息!出去,你們這些廢物!現在溯昭大難臨頭,你們還有心思擔心王位!統統滾出去!”
我猛地坐起身,看見王姐的背影出現在昭華殿門前。而我在裏麵的小房間,這裏潮味濃鬱,案上擺滿了亂七八糟的文書。聽見我翻身,王姐回頭看了我一下,進來關門,快步走到床邊,輕聲道:“薇薇,放心,現在我們已經安全了。你若是疲倦,可以再睡一會兒。”
“安全?父王呢,母後呢?為何說我們安全了?那兩個仙人呢?”
“父王使用了流水換影之術,把溯昭移到了安全的地方。我們現已與外界完全斷開聯係,水霧障氣會令任何人都找不到我們。”
“那父王和母後呢?”我抓緊王姐的手,“母後受了重傷,是不是?我看見她中劍了,手指還斷了……母後她還好嗎?”
王姐並未回答我,卻緊緊握住我的手指,像是在忍耐劇創深痛,用力到我的手都已經發疼。然而,她還是避開了我的問題:“有事我們晚點說,你再多休息一下罷。”
“王姐,母後她到底怎麼了!回答我啊!”我猝然停止了大喊,連呼吸都不敢用力,隻輕聲說道,“母後……是不是,是不是……”
“薇薇,我可以告訴你答案,但是你要堅強,不可以哭鬧。因為,母後,還有父王……”說到此處,王姐自己的淚水卻落下來,“他們為了保護我們……他們……”
到最後,王姐兀自沒能把話說完。
但我已經猜到
。流水換影之術是溯昭氏的禁術,傳聞是繼承自滄瀛神。因這個法術耗力過多,任何溯昭氏肉體都無法承受。強製使用,隻會灰飛煙滅。
既然溯昭已經挪位,大雪且自消停。它仍舊離月很近,因而至此深夜,還是有著全天下最美的月色。此刻,碧華千頃,冰雪未消,堆積了一片玉做的人間。若不提之前發生的事,無人會知道,這裏的王已不在。我獨自狂奔到洛水邊,沿岸尋找父王的英魂,卻隻能看見風起雪揚,波光淒冷,蘆葦凋零,荒草亂飛。
沒想到,父王騙了我。
小時他帶我來這裏散步,曾對我說過,所有溯昭死去的君王,都會成為這裏的英魂,永遠在此庇佑我們的子孫後代。可是,除了一汪幽青的洛水,滿岸搖擺的蘆葦,這裏便隻剩了無盡永夜。極寒令我難以呼吸,我跪在地上,痛苦浸泡了四肢百骸,頭腦卻是一陣又一陣的脹麻。如此沉重。此刻,有千斤巨石壓在背上,我再也站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