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漢趙一非草書晉王羲之論書晉王羲之教子敬筆論(不錄)晉衛夫人筆陣圖王羲之題筆陣圖後宋羊欣采能書人名齊王僧虔答太祖書王僧虔論書宋王愔文字誌目齊蕭子雲啟後漢趙一《非草書》餘郡士有梁孔達、薑孟穎者,皆當世之彥哲也。然慕張生之草書,過於希顏、孔焉。孔達寫書以示孟穎,皆口誦其文,手楷其篇,無怠倦焉。於是後學之徒,競慕二賢,守令作篇,人撰一卷,以為秘玩。餘懼其背經而趨俗,此非所以弘道興世也。又想羅、趙之所見嗤沮,故為說草書本末,以慰羅、趙,息梁、薑焉。竊覽有道張君所與朱使君書,稱\"正氣可以銷邪,人無其釁,妖不自作\",誠可謂信道抱真、知命樂天者也。若夫褒杜、崔,沮羅、趙,忻忻有自臧之意者,無乃近於矜技,賤彼貴我哉!夫草書之興也,其於近古乎!上非天象所垂,下非河洛所吐,中非聖人所造。蓋秦之末,刑峻網密,官書煩冗,戰攻並作,軍書交馳,羽檄紛飛,故為隸草,趨急速耳。示簡易之指,非聖人之業也。但貴刪難省煩,損複為單,務取易為易知,非常儀也,故其讚曰\"臨事從宜\"。而今之學草書者,不思其簡易之旨,直以為杜、崔之法,龜龍所見也。其扌蠻扶柱桎、詰屈叐乙,不可失也。齔齒以上,苟任涉學,皆廢倉頡、史籀,競以杜、崔為楷,私書相與,庶獨就書雲。適迫遽故不及草,草本易而速,今反難而遲,失指多矣。凡人各殊氣血、異筋骨,心有疏密,手有巧拙,書之好醜,在心與手,可強為哉?若人顏有美惡,豈可學以相若耶?昔西施心<疒爾>,捧胸而顰。眾愚效之,隻增其醜。趙女善舞,行步媚蠱。學者弗獲,失節匍匐。夫杜、崔、張子,皆有超俗絕世之才,博學餘暇,遊手於斯。後世慕焉,專用為務。鑽堅仰高,忘其疲勞。夕惕不息,仄不暇食。十日一筆,月數丸墨。領袖如皂,唇齒常黑。雖處眾坐,不遑談戲。展指畫地,以草劌壁。臂穿皮刮,指爪摧折。見腮出血,猶不休輟。然其為字,無益於工拙。亦如效顰者之增醜、學步者之失節也。且草書之人,蓋技藝之細者耳。鄉邑不以此較能,朝廷不以此科吏,博士不以此講試,四科不以此求備,征聘不問此意,考績不課此字。徒善字既不達於政,而拙草無損於治。推斯言之,豈不細哉!夫務內者必闕外,誌小者必忽大。俯而捫虱,不暇見天。天地至大,而不見者,方銳精於蟣虱,乃不暇焉。第以此篇研思銳精,豈若用之於彼七經。稽曆協律,推步期程。探賾鉤深,幽讚神明。鑒天地之心,推聖人之情。析疑論之中,理俗儒之諍。依正道於邪說,儕雅樂於鄭聲。興至德之和睦,弘大倫之玄清。窮可以守身遺名,達可以尊主致平。以茲命世,永鑒後生,不以淵乎!
晉王右軍《自論書》吾書比之鍾、張,當抗行,或謂過之。張草猶當雁行。張精熟過人,臨池學書,池水盡墨。若吾耽之若此,未必謝之。後達解者,知其評之不虛。吾盡心精作亦久,尋諸舊書,惟鍾、張故為絕倫。其餘為是小佳,不足在意。去此二賢,仆書次之。須得書意轉深,點畫之間皆有意,自有言所不盡,得其妙者。事事皆然。平南、李式論君不謝。(平南,即右軍叔平南將軍王廙也。李式,晉侍中。)晉衛夫人《筆陣圖》夫三端之妙,莫先乎用筆;六藝之奧,莫匪乎銀鉤。昔秦承相斯見周穆王書,七日興歎,患其無骨;蔡尚書入鴻都觀碣,十旬不返,嗟其出群。故知達其源者少,闇於其理者多。近代以來,殊不師古。而緣情棄道,才記姓名。或學不該贍,聞見又寡,致使成功不就,虛費精神。自非通靈感物,不可與談斯道。今刪李斯筆妙,更加潤色,總七條,並作其形容,列事如左,貽諸子孫,永為模範。庶將來君子,時複覽焉。筆要取崇山絕仞中兔毛,八九月收之,其筆頭長一寸,管長五寸,鋒齊腰強者;其硯取煎涸新石,潤澀相兼,浮津耀墨者;其墨取廬山之鬆煙,代郡之鹿膠,十年已上強如石者為之;紙取東陽魚卵,虛柔滑淨者。凡學書字,先學執筆,若真書,去筆頭二寸一分;若行草書,去筆頭三寸一分執之。下筆點畫,芟波屈曲,皆須盡一身之力而送之。若初學,先大書,不得從小。善鑒者不寫,善寫者不鑒;善筆力者多骨,不善筆力者多肉。多骨微肉者謂之筋書,多肉微骨者謂之墨豬。多力豐筋者聖,無力無筋者病。一一從其消息而用之。
一 如千裏陣雲,隱隱然其實有形。
丶 如高峰墜石,磕磕然實如崩也。
丿 陸斷犀象。
乚 百鈞弩發。
丨 萬歲枯藤。
[C010] 崩浪雷奔。
[C011] 勁弩筋節。
右七條《筆陣出入斬斫圖》。執筆有七種:有心急而執筆緩者,有心緩而執筆急者,若執筆近而不能緊者。心手不齊,意後筆前者敗。若執筆遠而急,意前筆後者勝。又有六種用筆:結構圓備如篆法,飄颺灑落如章草,凶險可畏如八分,窈窕出入如飛白,耿介特立如鶴頭,鬱拔縱橫如古隸。然心存委曲,每為一字,各象其形,斯造妙矣,書道畢矣。永和四年上虞製記。
王右軍《題衛夫人〈筆陣圖〉後》夫紙者,陣也。筆者,刀槊也。墨者,鍪甲也。水硯者,城池也。心意者,將軍也。本領者,副將也。結構者,謀略也。颺筆者,吉凶也。出入者,號令也。屈折者,殺戮也。夫欲書者,先幹研墨,凝神靜思,預想字形大小偃仰、平直振動,令筋脈相連,意在筆前,然後作字。若平直相似,狀如算子,上下方整,前後齊平,此不是書,但得其點畫爾。昔宋翼常作此書,翼是鍾繇弟子,繇乃叱之。翼三年不敢見繇,即潛心改跡,每作一波,常三過折筆;每作一點,常隱鋒而為之;每作一橫畫,如列陣之排雲;每作一戈,如百鈞之弩發;每作一點,如高峰墜石,屈折如鋼鉤;每作一牽,如萬歲枯藤;每作一放縱,如足行之趨驟。翼先來書惡,晉太康中有人於許下破鍾繇墓,遂得《筆勢論》。翼乃讀之,依此法學,名遂大振。欲真書及行書,皆依此法。若欲學草書,又有別法。須緩前急後,字體形勢,狀等龍蛇,相鉤連不斷。仍須棱側起複,用筆亦不得使齊平大小一等。每作一字,須有點處,且作餘字。總竟,然後安點。其點須空中遙擲筆作之,其草書,亦複須篆勢、八分、古隸相雜,亦不得急,令墨不入紙。若急作,意思淺薄,而筆即直過。惟有章草及章程行狎等不用此勢,但用擊石波而已。其擊石波者,缺波也。又八分更有一波,謂之隼尾波,即鍾公《泰山銘》及魏文帝《受禪碑》中已有此體。夫書先須引八分、章草入隸字中,發人意氣。若直取俗字,不能先發。羲之少學衛夫人書,將謂大能。及渡江北,遊名山,比見李斯、曹喜等書,又之許下,見鍾繇、梁鵠書,又之洛下,見蔡邕石經三體書,又於從兄洽處見張昶《華嶽碑》,始知學衛夫人書徒費年月耳。羲之遂改本師,仍於眾碑學習焉,遂成書爾,時年五十有三。惑恐風燭奄及,聊遺教於子孫耳,可藏之,千金勿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