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舉辦了個很隆重的婚禮,幾乎把巴黎華人和學中文的法國朋友全請到了。婚禮上蘭英反對穿租用的西式禮服,她穿了身自己做、自己繡的中國式紅綢嫁衣出現在禮堂,引起了轟動,有人給她拍照拿到時裝雜誌發表,有人想托她為自己做身同樣的嫁衣。然後他們便到法國南部的海岸度蜜月去了。
他們來到一小城,找到一家熟識的旅館住下,白天兩人遊玩,晚上找來位老太太教她法語。幾天之後,老徐突然說有急事要回巴黎辦,便乘火車走了。當晚從巴黎打來了電話,以毫沒商量的口氣對她宣布說:“巴黎華人太多,你回來學不好法語。你就留在那邊學法語吧。什麼時候能用法語說話,我再去接你。”
蘭英聽完隻說聲:“好!”便把電話掛了。
老徐從此再沒給蘭英掛過電話,但是總給旅館打電話,那旅館的經理和他是朋友,被委托照顧蘭英的生活。他向經理打聽蘭英的情況。開始時經理說:“太太有點苦惱,她已經兩天沒上海邊去了。每天隻在屋中念法文字母。”過了兩天說:“太太好像不大苦惱了,每逢那位教她法語的太太來到,她們屋中就傳出笑聲。”再往後就隻說:“太太一切都好,其它的無可奉告。”老徐問:“你能不能講點她的生活細節,比如每天除去學法語還幹什麼?到哪裏玩,結交了什麼人?”對方說:“不行,太太交代過,沒有她的同意,什麼也不能對人宣布。”老徐說:“我是委托你照顧她的。”對方說:“你委托的我照辦了,她交代的我也必須照辦。”老徐又問:“是她自己這麼交代的嗎?是用法語交代的嗎?”經理說:“當然。她說的是地道的法語,我不會聽錯……啊,對不起,我是不是上了你的當,把不該說的說了。再見吧,總之,太太一切都好,比你想象的還好。”
老徐放下電話高興異常,但又奇怪,既然能夠用法語交代事情,為什麼不給自己打電話?是不是生自己的氣了?又等了兩天,他急了,於是他就給蘭英打電話,從上午到下午,一遍又一遍一直也沒人接。他做了各種猜想,每種猜想都使他擔心,他開始懷疑自己這硬逼她學法語的辦法是不是有欠周到。萬般失望之際他回到家。
到家時,天已經黑了,抬頭一看,自己家窗戶燈亮了。他有點喜出望外,急忙跑到樓上。蘭英竟然紮著圍裙做飯呢。他驚訝地問:“你幾時回來的?”她用法語說:“餃子都包完了,還先到超級市場買了趟麵粉。得有三小時吧!”他用漢語問:“你坐的哪班火車?”她仍用法語說:“誰告訴你我乘坐火車了。”他也隻好改用法語說:“你乘飛機回來的?”“有錢沒地方花去了,這點路我乘飛機?我租了輛汽車。”他忙問:“誰開車送的你?”“咋把人看得這麼扁?怎麼非得叫人開車送我,就不許我自己開車回來?”老徐沒有想到自己的媳婦這麼能幹,比那些花錢上大學的留學生強多了,忙心疼地說:“又學法語又學開車,這幾個月把你累壞了。”蘭英說:“連監督勞動的零頭都算不上。倒是今天一通忙活,有點累,吃過飯你把門口那輛車送還租車公司去吧。放到明天又多花半天錢。”老徐紅著臉笑笑說:“跟你服個軟吧,我來巴黎這些年,還沒學會開車呢!”
老徐有了個溫暖、幸福而又舒適的家。過了一年光景,蘭英的治家本事和她的法語一樣,在巴黎華人中被傳為奇跡了。她不認識中文,但能讀寫法文。從法國報刊上學會西餐烹調、服裝剪裁和縫紉機操作,並且練會了使用理發工具,從此就不許再到外邊買衣服、理發。請客也是自己下廚。她自己動手醃鹹菜,磨豆腐,按山東習慣把新買來的襪子底剪開,鑲上一雙繡了花的布襪底才給丈夫穿。這本是山東人為使線襪多使用幾天采取的加固措施,不料卻收到美學和商業的效果。有天老徐跟一位藝術品商店的朋友去日本料理餐館,老徐脫了鞋,露出腳上這繡花襪底的襪子,把那位藝術商人看傻了。問道:“我的天,你是皇帝嗎?怎麼把這麼高貴的藝術品蹬在腳下?”老徐說:“這是我太太做的。”那人仔細欣賞半天後,堅決請老徐把太太找來。蘭英來後,就在餐桌上,那人與她談妥了一筆生意:長期收購她的刺繡品。法國人把她繡好的襪底,幾個一組,擺成花形、八角形,鑲進玻璃鏡框內,掛在牆上跟油畫一樣當裝飾品。那位商人買斷了她今後所有作品,獨家經營,在巴黎很出名。
到了這時,老徐隻有對太太心服口服,把家裏這片天下,雙手交與她去大權獨攬。老徐說不清蘭英如何運籌,隻知道自己的薪水沒增加,生活水平卻大大高於以前,而且還有了積蓄存款。當拉丁區有一幢地段很好、質量也佳的房產要出售時,蘭英毫不猶豫買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