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就在我住的旅館進行。議程並不複雜,開幕前一天舉行個記者招待會,宣布得獎作者名單。第二天正式發獎,每公布一位獲獎者名字,由評委作一下介紹,作家本人上台講一下感想,穿插演一個文藝節目,再宣布下一個。文藝節目每年請一個國家的藝術家表演。我去的這一年請的中國歌唱家,唱的有中國民歌,也有意大利歌曲,他們唱的意大利歌曲並不陌生,是中國人人都知道的《桑塔露琪亞》。不過演出很受歡迎。
有充足的時間自由活動。旅館在蒙泰羅海濱,推開窗戶就是大海。藍天白雲與碧波白波上下交輝,氣候、風景都宜人。旅館是沿著海濱展開的,對著旅館成丁字形有一條小道,但沒有商店,最近的商店在一公裏外。那裏是個旅遊點,有條很短的商業街。一家百貨公司,一個郵局,一個洗印照片兼賣照相器材的商店,兩家快餐店和一個煙草專賣店。意大利實行煙草專賣很嚴格,除去專賣店,連酒店、餐館都沒有煙賣。專賣店不光專賣煙草,凡與吸煙有關的用具,如煙鬥、火柴甚至裝煙絲的皮袋都隻有那裏才可以買到。專賣店主要是賣意大利煙草,英美煙既少又貴。意大利人抽煙大多都抽本國煙,很少抽萬寶路和555.他們不把抽美國煙看得高人一等。而抽煙絲的人更非意大利煙鬥不用。意大利出的煙鬥,實在精美,個個都稱得上是工藝品。偶爾在街上會碰到背著包兒的阿拉伯人或是非洲人,小聲問你:“買煙不買?”這些私煙販子賣的倒是美國煙,而且價錢極便宜。不過買私煙違法,很少有人不自愛。
我每天飯後散步,都走到這條小街。在煙店門口總碰到一位來自前蘇聯的作家,他每次都買一包煙帶回旅館。
對這位朋友,我相當同情。發獎會開幕那天,主人介紹到會的外國代表。對中國代表團格外尊重,請到台上與大家見麵,其它團不上台。介紹用語也非常客氣,大家報之以掌聲,氣氛也算熱烈。介紹到這位先生時,東道主先笑著搖搖頭說:“本來我們請了蘇聯作家代表團,可我們的會期還沒到這個國家就不存在了。隻有一位朋友趕來參加我們的會,我們非常感謝,非常歡迎。不過我不知道應該怎樣介紹他,弄不清他現在代表哪個國家……”
這地方吃飯,是在一個餐廳內有許多餐桌,各人自由結合。吃飯時別的桌都成群結夥,笑語歡聲,惟獨這位作家所坐的桌子隻有他一個人,誰也不往前湊。我跟中國作家說:“當初不管是否心甘情願,跟他們總算是兄弟國家,瞧他那樣子真難受,招呼到咱們桌上來吃得了。”大家一致讚成。我就向他招手。他馬上高興地湊了過來,一再對我們表示感謝。邊吃邊談,我問他這幾天的感受時,他搖頭說:“以前他們把蘇聯當成敵人,報紙上天天罵我們,可我代表蘇聯來參加會,卻受到貴賓的待遇;現在他們說是我們的朋友了,報紙上天天為蘇聯解體歡呼,我來到這兒卻沒人理我!勢利眼!我看透了,在世界舞台上,作家個人成就大小都無所謂,看你代表的國家強弱。可惜這道理我明白得太晚了……”這是位名作家,中國許多人都知道他的名字。他對我說:“我這番話你回去可以寫出來,叫你的同誌們看,但不要提我的名字,不要提。”
我們一起出動遊覽。大家都買點土特產作紀念。他除了煙什麼都不買。我問他為什麼不買點小東西。他說:“我這點錢不敢亂花。回去時我要在莫斯科住幾天才能回彼德堡,蘇聯買煙是要證的。我沒有莫斯科的煙證……”
我帶了一些中國煙給了他幾盒。他不僅感謝,簡直是感動,再三說中國和前蘇聯兩國作家間的友誼會永遠存在,因為我們不勢利眼。以前我出國時常想:什麼時候中國人在國外不覺得自己是最窮的,甚至還能幫助別人了,那滋味一定極愉快。這次是我第一次發現自己不是最窮的,並且還能小小地給人幫助,但心中一點也不愉快,反而有點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