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自然條件,老撾得算是富國。二十三萬多平方公裏的國土上,隻三百多萬人口。雖然百分之八十是山地,但大部被原始森林覆蓋,盛產花梨、酸枝、柚木等上好木材。在歐美或港台,一套好硬木家具價錢比一部轎車貴。而這裏,連擺小攤的貨架都是硬木搭的。湄公河自北向南,穿過整個國土。熱帶氣候,雨量充沛,土地肥沃,插根扁擔都能開花結果。我在老撾吃到的水果,比我半輩子見過的品種還多。同樣的水果,到這裏竟長成另一樣。比如我的家鄉產“大棗”,所謂大也不過如小杏而已。這裏的棗卻長得比雞蛋大,我頭一次見到就誤以為是梨了。由於這裏珍奇水果太多,以至芒果、榴蓮、菠蘿蜜、番石榴在這兒都成了大路貨。還有更驚人的事:有天我們從湖濱經過,見岸邊立著數架塔式吊車,把吊臂伸到水麵,放下吊鬥到水中撈什麼。我心想:“這裏魚再多,也犯不上塔吊撈吧!”注意看看,才發現從水中撈出的是大樹。一打聽才知道,老撾與德國一家公司簽了合同,把沉在水底的樹木的打撈權賣給了他們。開始,連老撾人自己也覺得德國人出的價夠高了,合同簽定得相當順利。開工後發現,沒撈多久,德國人就收回了成本,利潤極豐。不僅水底沉木很多,而且長年泡在水中而不腐爛的木料,必定是高檔硬木。這隻不過是倒入湖底的一小點木材而已,而整個老撾無處不是森林,公路就是在森林中穿行。有次車子中途停下加水,我下車往道旁的樹叢中走進去幾步,一抬頭竟看見一個人騎著大象,指揮著其餘三頭大象搬運木材。我走進去絕不到三百米,在路上竟看不到他們的影子,可見林木之密。

老撾是文明古國。有文字記載的是公元749年建成了“瀾滄護國”,實際曆史比這早得多。琅勃拉邦有一座古廟,全部由巨石壘成,藝術之精美,氣魄之宏偉,可以和埃及古神廟媲美。夾甬道兩側排列著生殖崇拜的圖騰石柱,達數百根,記錄了古代人類生活的曆史。據考證,這是古代高棉人的創造,那時高棉人還沒有遷入現在叫做柬埔寨的那片地域。

由於帝國主義的侵略等種種複雜的因素,進入現代的一二百年中,老撾落後了。現在黨和政府正領導人民加速追趕,奪回喪失的時間。

我們參觀了德國與老撾合作建立的水力發電站。它在老泰邊境的湄公河邊,規模不小。總工程師是上海電力學院畢業生,對中國有很深的感情。他說湄公河水量充沛,電站運轉很好,創造的經濟價值不低。我問他:“距萬象不遠有這麼大的電站,為什麼萬象附近地區大部還沒用上電?郊區農村晚上還點蠟燭?”他說:“這裏發的電大部分賣給泰國了。老撾工商業向來欠發達,對電的需求還不那麼緊迫,有些具體問題也正待妥善解決。比如老撾還沒掌握造水泥電線杆的技術,不久前才和中國達成協議,由雲南省幫助我們建廠製造電線杆並培訓老撾工人……”

這是我在老撾參觀的惟一工業部門。我看了生產區也看了生活區,得到的印象是:這裏職工的生活待遇,可能是老撾工薪階層中最好的,至少比文化界和教師們好過得多。謝裏帕曾領我們到農民家做客,那家人是他的朋友。我們坐在新竹樓上閑談,從窗口看他家的水田。他孩子正用竹簽伸進螞蟻洞中釣螞蟻,晚飯時要為我們做螞蟻湯。竹樓內部跟我在西雙版納看到的傣家竹樓相似,卻沒有在中國普及的那些家電用品;大部吃用的東西都產於自家手中,很少有市場上買來的商品。主人知足常樂,神態安詳而無憂。我問謝裏帕和主人:“你們一個在城內,一個在鄉間,相距幾十公裏,怎麼交上朋友的呢?”謝裏帕卻道:“他來此地當農民沒有幾年,以前是萬象市內的小學教員!”我聽了很奇怪,以為他出了什麼差錯被解職。那位教員接著說道:“這是改革帶來的好處。以前規定教師是終身職業,不能中途改行轉業。可是收入很少。現在好了,允許辭職另找職業,我就下鄉來種地了。這裏土地有的是,隻要肯吃苦,再動點腦筋,生活比當教師強得多。我才幹了幾年,就蓋了新房,買了牲畜。若當教員,再攢十年也置不起這些家當!”

這裏的華僑可能是世界僑胞中生活最艱苦的,連談話的基調都跟歐美、日本等地僑胞不同。世界各地的老華僑,尤其是僑領,多半財大氣粗,談起如何在經濟上支援祖國建設,熱情澎湃。而老撾的僑胞卻愛用感人口氣說:“祖國是母親。孩子大了,再困難也不能向母親伸手。國家富強,我們有強大後盾,自信會在經濟上創出成績。但我們希望祖國在教育、文化上關心海外的下一代人,提供些書籍和學習材料,叫孩子不忘祖傳的文化。老撾沒有華文書報出版。香港、台港出的書有時進口一點,定價很貴,我們買不起……”細一了解,當地最好的“中華餐館”,在廣州隻能算普通餐館;當地最富有的一家華僑企業,不過是一間照相館。據說革命前這裏的幾個華僑頗有經濟實力,革命政權成立,財產被沒收後,業主嚇跑了。留下沒走的,全是無產者或小本經營的個體戶。不過僑胞們說,這裏比越南倒還好些,那裏是連小商販都掃地出門了。所以有幾家僑胞還是從西貢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