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清寒從穀獄出來便徑直飛向摘星台,龍紋高築台上染著熊熊烈火,黑煙在上空翻騰奔湧,一聲淒厲的慘叫劃破天際,沙啞中透著哀怨。隻見綠衣女子被捆妖鎖綁在祭祀台的中央,妖力盡失,原身已漸漸開始顯露出來,大大小小的枯樹枝椏從女人的耳朵中緩慢生出,沿著脖頸蜿蜒向下,如青灰色的細蛇般纏繞著整個身體。肉體上無數的傷口汩汩冒著黑血,口鼻處也有樹漿汁蔓延出來。
三個元老端坐在看台上,居高臨上的望著下方的妖怪,神情淡漠。
“大巫女終於回來了。”西尊元老坐在左方的玄武椅上,表情似笑非笑,緩緩抬起手,挪到樹妖的方向:“這是你徒弟惹的禍端,按常理,大巫應該有個決斷。”
寧清寒冷笑一聲:“當看著自家徒兒被關在穀獄裏,我還以為西尊前輩不記得了。”說完背著手走到石欄前,看著腳下的樹妖,她忽然記得三年前元修將這女子帶到她跟前時,沒仔細瞧上幾眼,現在看著也倒是個美人胚子,當年若是心狠斷了二人的念想,今日也不至於此。
“元修年輕氣盛,正逢血氣方剛之時,愛了不該愛的,倒也不至落得個舍命下場,我看這樹妖也不像是作惡的角兒,如此對待怕有些不妥。”
三位元老怎會聽不出寧清寒的話意,對視片刻後,東尊雲老咳了幾聲,柱著拐杖走到寧清寒的身邊:“小寧啊,咱們神巫一族自古以來便就禁止與妖族相戀通婚,此事你若是處理不當,該如何讓這雲雲巫人信服?”說罷,拉過寧清寒,將那雙枯朽如柴的手覆上她的:“更何況,這樹妖手上沾有巫人之血,若是不殺了她,難平眾心啊。”
一位老婦被人攙扶著走上摘星台,老人兩眼緊閉,似乎看不見東西,雙手懸在半空摸索著,嘴裏呢喃著:“我的兒子在哪裏?我死去的兒子在哪裏!”直到腳尖觸碰到披著白布的屍體,老人停住呼喚,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兩手急忙扯開白布,即使被吸完鮮血的幹癟身子,眼盲的母親依舊能辨認出自己的兒。
“你還我的兒啊!我的兒啊!”老婦顫顫巍巍站起身,跌撞到樹妖跟前,緊緊的揪著阿念的衣裙,捶打著她的樹身:“你還我的兒!”
西尊元老端著茶碗,掃了一眼下麵的二人,慢條斯理的嘲諷著:“大巫女,你怎麼也得給這老婦一個交代吧。”
寧清寒神色凝重,手緊緊握住石欄,纖細的指間骨節泛著蒼白色,她看著那懸在鎖鏈之上的樹妖蓬亂著頭發,垂著一顆頭顱在風中搖曳著,早已是奄奄一息。腦海裏全是元修苦苦哀求自己的畫麵,可是她......哎......
“所謂一命抵一命,她和元修之間你選一個吧。”西尊元老的話在耳邊響起。
元修是她的徒兒,她定是要護他周全,可這妖……若是是死了,元修豈不恨她。
在元修的苦苦哀求下,圓璽不得已將他扶著,二人一步一步走上摘星台,還未走到頂端,就見寧清寒一璽白裙立於高台之上,青絲在狂風中飛揚,麵色清冷如極北苦寒霜冰,漆黑的眸子淡淡的落在阿念的身上,元修心陡然間顫了顫。
烈陽被烏雲遮了半邊,一道銀光從台上閃過,元修向前走了走,難以置信看著自己的師傅拿出追月刃握在手。
“不要......不要!”
圓璽緊緊拽住掙紮的元修,哽咽著大聲說道:“師兄,樹精殺了人,她是必須死的!你別去了!”
“放開我,放開我!”元修胸堂剛幹涸的傷口在激烈掙脫時再次撕開,冒著鮮血珠子。圓璽隻感覺一股猛力將自己摔開,急忙從地上爬起來便見元修朝著樹妖的方向奔去。
寧清寒緩緩抬手,浮於掌心的追月刃如滿弦之箭般飛了出去,刃尾拖著流光,刺破青空長風,撕裂黑煙重雲,眨眼葉落間刺入阿念的心口,伴隨一聲淒厲的哀嚎,一隻手的距離,元修眼睜睜的看著眼前心愛的女子在刀尖下化為猩紅火焰。
全身如抽離力氣般癱在龍紋柱下,元修兩眼決眥,盯著那一縷白煙緩緩落下,灑在沾血的地麵上,被風吹散。
為什麼......為什麼......元修轉過身,見師傅朝他走來,立即撲過去狠狠的揪住那雪白的衣裙,手上的鮮血與海棠融為一體,寧清寒停下步子低頭看著蓬頭垢麵的少年,眸光中有亮光閃動,她記得元修打小就愛幹淨,容不得自己衣服有半點汙漬,容不得發絲有一絲淩亂,可現在......
“師傅,你答應我的,你答應我的,你答應不殺念兒的師傅!”元修全身顫抖著,縮成一團跪在寧清寒的腳下,眼淚打濕了有些猙獰的臉。
寧清寒從他的手中抽出裙角,眸子如九秋的池水般透著涼意,波光晃動,朱唇輕啟,緩緩道:“走吧,從此之後你元修不再是巫族之人,不再是我徒兒。”語畢,寧清寒覺得有些頭疼,她恍惚間轉過身朝落雨閣走去,今日尤其的累,就像打了一場綿長的仗,身心俱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