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於一個雪天,那年的四荒雪下的尤其大,鵝毛簌簌連續下了七日,千裏寒冰封冬,萬裏雪光刺眼,母親畏寒,尤其是在生下我後,更是抗拒不了這冗長寒冬北風侵虐,落下病根子,臥榻不起。我十歲那年的一個春日,母親終究是死了,我與父君站在床前看著安詳閉目的女子,嘴角掛著春桃嫣粉的笑。
母親生得漂亮,即使死的時候也這般漂亮。
父君是四荒魔帝,蒼龍真身呼風喚雨,誰也打不倒他,以至於九重天君都會禮讓三分,可卻因母親的離世黯然神傷。大哥說母親是個凡人,父親救不活她,凡人都是各有各的命數,至多活不過幾十年。
本該是濃春節氣,四荒卻無九重天四五月草深花茂的樣子,隻有冷清的宮殿和亙古永長的淒涼暗夜,唯有母親殿外被她親手栽培的桔梗院子殘存一些春的氣息,魔族不通種花育樹,那桔梗花也慢慢凋謝了。
母親走後,父親零零總總寵幸了幾位夫人,眉眼間都有母親的樣子,卻從不肯同她們度過這漫漫長夜,大哥說,父君的心隨著母親去了很遠的地方,再也找不回來了。
隨著年歲,我承了母親的相貌,出落得越來越像她,大哥和父親對我一貫驕縱的結果便是脾氣越來越古怪,與自己的四個妹妹比起來沒有招人喜歡的地方,除了那張臉。可一向威嚴的父君依舊百般嗬護,千般縱容,我想或許這都是受母親福澤蔽祐。
到了該成親的年紀,父君為我覓了樁婚事,是神族東海二公子,這二公子性情溫和,長相無可挑剔,唯一的遺憾便是我不喜歡他。父君的心思我明白,一是讓我在最好的年紀嫁個好人家,二是與神族締結姻緣也能鞏固神魔兩族的關係。
可是姻緣是無法強求的,就像父君不能強留母親在身邊一樣。
訂婚宴的那日我沒出現,從四荒逃下凡,母親說過凡間是個好地方,四季分明能變幻出不同的顏色,春媚夏盛秋爽冬涼。
斂下一身魔族氣息,以便父君的暗衛尋不得我,獨自坐在酒樓裏要了一桌佳肴,我沒有凡人所要的銀子,但卻從宮裏拿了一大袋子東海聘禮送來的珍珠,這對於我們四荒並算不上稀罕物,但老板卻十分喜歡,還贈送了我一壺美酒。父君不允我喝酒,一直想嚐嚐是個什麼滋味,今日有幸。
酒樓內突然有人鬧事,砸桌子砸椅子,緣由是一個賣花的小女娃無意打翻了一個膀大腰圓男子的酒水,男子抓住膽怯怯的小女娃正要抬手掌捆,我並未打算阻止,在魔族,慣常恃強淩弱。
就在這時,靠窗邊的位置卻站出一身子高挺的少年曆聲製止,五官生的好看讓我忍不住多看了幾眼。男子將扯住他的衣領,麵相凶惡粗言粗語,少年卻麵容鎮定,胸中掏出一張符文將男子定在原地。
凡人竟然會法術是我沒想到的,覺得他甚是有趣,少年同他的師傅吃了飯便離開了,我一路跟著他們後麵從集市走到山上,二人走進一幢很大的宅院,我站在一棵蔭鬱樹下看著那燈火通明的宅院,心生一計。
第二日,幻化成身受重傷得少女模樣癱倒在這宅院的大門前,那日天公作美,還下了場極大的雨,雨水入傾盤珠玉打落在我的身上,衣衫濕透帶著初春時的尚未脫落的寒意,地上眨眼間的功夫就已積山不淺不深的水潭。趴的那塊地下水已經漫上我的耳朵,咕嚕咕嚕的往耳窩裏鑽。
半個時辰後,方才有人開門出來,是昨日那個少年,穿著一襲米色素鏡的袍子,胸膛出繡了幾朵勾勒簡易的金雲,他並未想到此時門前竟會癱倒著一個女娃,先是往回急退了兩步,後又上前蹲下來仔細瞧我。我閉上眼睛假意裝出奄奄一息的模樣,從喉嚨裏勉強扯出幾兩字:“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