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看場
作者:曹明霞
曹明霞河北省簽約作家,魯院七屆學員。著有長篇小說《呼蘭兒女》、《看煙花燦爛》,小說集《這個女人不尋常》等。中短篇小說《士別三日》、《滿堂兒女》、《土豆也叫馬鈴薯》等入選多種版本,並獲得一些獎項。部分作品被改編成影視。
劉副部長心煩的時候就去辦公室,說加班。他今天早晨來,自己燒水,泡茶,擦桌子,今天是星期六,沒有人幫著搞衛生。出了一星期的門兒,桌上積壓了很多報紙,翻一翻新聞舊聞,消遣鬱悶的心情。一則消息引起了他的注意:
《警壇風雲》:
他和她好上了,一個是有老婆的副處長,一個是未婚的女護士,如果不是因為他的一次眼疾,他們可能這輩子都碰不上麵。他平常更多的時間是與罪犯在打交道,刑偵處,維護社會治安的。她呢,眼科小護士,醫生主治病人,她隻是遞遞東西,打打下手,並不引人注目。這天早晨,他睜開眼睛就覺得眼睛被撕樣疼了一下,撲嚕撲嚕洗了臉,才照鏡子,東北男人,魁梧的同時行動也粗礪,三把兩把,算洗完了,鏡子一照,他自己嚇一跳,右眼睛,白眼球上,有黃豆樣大的一塊紅血,隨時都有可能掉下來,並不太疼。他怕妻子看見,早飯都沒吃就出門上班去了。
連續幾周為一個案子熬神,罪犯囂張而凶殘,同一手段,殺人數起,且都將女體剝光塞進下水道。蛛跡難尋,作案現場難尋,經過了下水道,仿佛一切都漚爛了,沒有突破口。素以神探著稱的他,非常沒麵子,上層領導都拍桌子了,限期破案。憑他平時的性格,不限期,也要破案,這是他的個性決定的。另一因素,破了這個案,他的正處之職,也會順利晉升了。他喜歡全權處理一些問題,那樣更有成就感。
領導看著他的紅眼睛,勸他不必帶病堅持工作,那案子也不是一天兩天就能破的,已經這麼久了,不在乎這兩天。再說了,紅眼兒兔子一樣的他,讓同事們看著也別扭。他開車來到醫院,希望醫生能手到病除,越快越好。老醫生是個即將退休的老太太,她告訴他這不是摘眼球手術,再說了,就是摘眼球手術,也要休息一個月,況且他這是急火攻的呢。老太太給他開了兩盒藥,一盒口服,一盒外用滴液。老醫生忙完他就去診斷下一個病人了,小護士過來,打開滴眼液,輕輕擠開他的眼皮兒,給他滴入兩滴。
潔白的口罩上麵他記住了那雙美麗的眼睛。
出去開車,後視鏡裏小護士匆匆向他追來,遞給他手套,他把手套落在了診室的椅子上。
這個白衣白帽的小護士,她潔淨得一塵不染,幾步奔跑,又讓她氣喘籲籲。手套交到他手上那一刹,他覺得多年未動的胸膛,裏麵好一陣湧動,翻滾,那種情愫,隻有他上中學時,看到學校那個向家跑的女同學,才有過的悸動。他說了謝謝,小護士擺了下手,意思是不用,就轉身回去了。他看著她的背影,久久不願離開。
再去複診的時候,眼裏的血已消失得差不多了,老醫生告訴他多注意休息,遇事兒不上火,比什麼都強。他一一點頭。他還帶了那瓶藥水,想讓小護士再給他點一次藥,老醫生說,不必上了,回去自己點就行。
她那柔軟的臂彎,她那怡人的氣息,沒有治療的需要,他就沒理由享受了。又煎熬了些天,他決定不再迂回,單刀直入。她下班的時候,他在門口等她,說請她吃飯,以示感謝。
她說我又不是醫生,有什麼好感謝的呢。這讓他一時不知接下來說什麼,他想說你給我滴過那次眼液,也該感謝,又覺得太小,說了好笑。小護士明白他的心情,笑笑說,那就走吧。
一起吃飯,就算正式相識了。在聊天中,他知道她,未婚,有男朋友。護校畢業,父母在農村老家,還有一個不成器愛惹事兒的弟弟。她還笑著說,男友都談了七八年了,沒結婚是因為要幫助家裏多掙幾年錢,在她們老家,有不成文的規矩,出嫁以後的姑娘,掙了錢是不能再往娘家拿的。要送也隻能偷著拿,若被婆家知道了,輕則打,重則離,還會鬧到讓娘家人全體丟臉的地步。所以母親一直希望她晚婚,晚結,隻要那家不逼,挺一年是一年唄。她說到這兒,又笑了。他發現她的一笑,牙齒也那麼燦爛,明眸皓齒,原來說的是這樣啊。
她的家史讓他心疼,回到家,好長時間都不願意說話,願意一個人默默地呆著,妻子以為他在思考案情,也不打擾。黑暗中,他的目光閃著光芒。他想幫一幫她,替她解憂。可是又不知從哪兒下手。案情還沒有進展,他也顧不上許多,全部的身心,都在她身上挪不開了,每天都是這樣,他隻想快些再次見到她,一起吃飯,一起呆著。她的氣息,讓他聞不夠。
妻子以為他工作上出了麻煩,每天也不多問,看電視,洗碗,草草收拾停當,一個人就先睡了。
沙發是他抽煙,思考的地方。
若是給她一些錢,讓她送回娘家,是不是對她最具體的幫助呢?他想。肯定是,這個毫無疑問,她娘家窮嘛。可是,她娘家如果不缺錢了,日子好了,她是不是很快就要嫁掉了呢?他對那個未見過麵的體育老師,充滿了複雜的情感。小護士說,體育老師也是她的患者,當初也是來治病,後來在門口等她,送電影票,就談上了。因為兩家的條件都不好,未來的日程都進行得有一搭無一搭。小護士還說到了體育老師一個毛病,就是他對女人好像沒什麼興趣,他長得一表人才,可能是女人把他慣壞了。小護士說。
在不久後的一次飯後,秋天的晚風裏,他們擁抱了。她的嬌小玲瓏,他的高大魁梧,都讓這夜晚的畫麵充滿了詩意,美感。他什麼都不說,就那麼緊緊地,緊緊地,相擁,她玲瓏的身體裹在他的大衣裏,她還幻想著,如果體育老師是他,多好啊。
他們就相愛了,愛的依據是互相喜歡這具實實在在的人。他領她吃飯,給她買衣服,還把一筆獎金,讓她拿回農村的母親家,說讓她媽媽寬綽寬綽,別再掰著花。在他們相愛的日子裏,除了甜蜜,還是甜蜜。
下水道連環案告破是在一個午夜,一個裸體而全身血湧的女人厲鬼一樣衝進派出所,口裏隻喊一句殺人啦殺人啦,值班民警從玻璃內就嚇了個半死,後待女人斷續敘述清楚,公案局出警撲到罪犯家,體育老師已經割斷頸動脈,血流光,沒有氣息了。
連這個險些喪命的女人,都不明白體育老師為什麼要殺她。體育老師把她叫回家時是以嫖客的身份,可是他並沒動她一根毫毛。前些女體中,也是沒有動機而難以偵破。
小護士跟他見麵的地點基本都是飯桌,但今天她吃不下飯,眼睛紅腫,隻是一個勁地哭,她也不明白為什麼。體育老師有父有母,但多年往來淡漠。在他的父母嘴裏,也問不出原因。小護士後來聽他分析:反社會仇殺,人格變態恨女人,正是因為無緣由,塞下水道,案件毫無線索。她整晚都在哆嗦。
晚上回到宿舍樓下,她對他說:我想成家。天天有你。
他抱住她在晚風中站了很久。
回到家,臥室的門口放著老婆的鞋子,鞋麵有一處裂口,已被老婆用針線給縫合了。按家裏現在的生活水平,那雙鞋完全可以扔掉,不要了,可老婆舍不得,年輕時養成的節儉習慣,一直這樣保持著。妻子節儉,不浪費一粒米麵,好吃的好穿的都可著他和兒子。兒子現在上大學走了,妻子又像照顧另一個兒子一樣在照顧著他。他沒進屋,就能想象得出被窩裏的溫熱,妻子在城裏生活了這麼多年,還像農村的婦女一樣,對丈夫三從四德。老婆除了長得不好看,腰身粗,哪兒都挑不出任何毛病,他們當初訂婚,他是不高興的,可是父親勸他,“醜妻近地家中寶”,等那日子一過上,醜妻的好處,你小子且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