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選家
作者:了一容
了一容青年作家,現居寧夏銀川。
此刻,飛機已在六千多米的高空飛行著,耳邊是速度穿雲破霧跨越時空,以及橫渡大洋的呼嘯之聲。
艙裏的人,你一言我一語,英語和漢語夾雜在一起,顯得亂哄哄的,像窩中工蜂與雄蜂在辯論著什麼,嚶嚶嗡嗡的。但分不清在辯什麼。
大家每人都喝過了一杯飲料,抑或水,不久連飯也吃了。我的飯是特餐,是吳先生為我訂的,空姐第一個最先端給我。
那麼,這一陣我在想什麼呢?我想飛機能不能飛得快一點,提前到達北京,然後回到自己的故鄉,趴伏在自己寫字的桌前。
思維和現實總是有一些距離的。
除此,我還在想些什麼?
我在想:我要到哪裏去?現在,我不需要考慮我從哪裏來,我得先考慮我要到哪裏去。這本是一個非常重大的關於牽扯到終極人生的問題。然而,在這裏卻成為道路的選擇。道路是什麼?就是你前行的思想和追求,就是你的愛好和喜悅。人的一生,其實都是在麵臨關於選擇的問題。
譬如一個人剛到這世上,就像是一張白紙,什麼都不知。但是突然有一日,他發現他學會了許多。這是他之外的人教給他的。當然,也有自我質地發生裂變的,這大約歸之於環境。
邪惡的欲望是一個填不滿的溝壑,一個人一旦和欲壑難填的人在一起,將注定是不幸的。失去,有時候是一種福分。
一個人最可貴的是,不被利欲改變初衷。即使,這堅守帶著某種偏激,也是可貴的。我一直在尋找這樣的人。
一匹真正的好馬,絕不會因你給了它更好的草料,就會失信。這是我喜歡馬的原因。
有時當信念漸行漸遠的時候,自己感覺自己就像是一具空空的殼子。
這時,我把頭抬起來,看看周圍的人,發現:有的睡覺,有的在玩手機,有的看書,有的在聽音樂。看看偌大的機艙,頭腦一陣莫名眩暈。突然,我像是覺得飛機完全是靜止的,但由氣流引起的微微的抖動與戰栗,會使你理性地想到:飛機是在高速前行著的,在飛往北京,在回國的途中,在越過大洋的彼岸,返回我寫作的國土。
先前,有一陣我竟然忘卻了我是在飛機上,忘卻了周圍的人,就連他們七嘴八舌此起彼伏的議論,我竟然也忘卻了。真好,人竟然可以在生命沒有消亡的時間裏,從某些現實中避入到另一個世界,這是何其的妙哉啊!
我的身上全是汗。好熱。額頭潮乎乎的,想脫掉外罩,但擔心倒掉衣服口袋裏的護照和一捧外國硬幣。
現在,我要休息一會,繼續我的心理活動,繼續記下我所看到和聽到的。
有一次,我擱下筆和本子,上了趟洗手間。在洗手間那狹小的空間裏,你會毋庸置疑地感覺到飛機是在天上,不是在令人心踏實的陸地上。尤其是在放水衝洗馬桶的時候,竟發出一聲巨大的鳴響:有如一股劇烈的漩渦,撕扯出恐怖的動靜!這提醒讓你更加明了你是在幾千米的高空,不是在可以四平八穩散著自由步伐的陸地上。
寫下這些有什麼意思呢?人的思緒總是稀奇古怪和七零八碎的。因為思緒的混亂,筆也開始有些不聽使喚和詞不達意,於是收起本子。先是向前俯身在前麵的靠背上,感覺大腦脹鼓鼓的,像是裏麵塞進一團棉絮。
於是,我又仰身躺在我座位的靠背上,盡力地伸展開雙腿。
似乎舒服了一些。
不知不覺便進入夢鄉。一直像是在做夢,但所夢皆不清晰,所以記不住。直到後來,夢開始現出真正清晰的脈絡和輪廓。這最後能令人記住的一段夢很是駭人。夢的內容是:我有一個朋友,我們曾是兒時的玩伴,一起讀書和成長。在這一回的夢中,我們一起走夜路,他走了一條路;我走了另一條路。但不知為何,他遠遠地喊起我,說他有些害怕,問我是否過去跟他一起走。
我沒有去。
他卻攆過來了。於是,我們像兒時那樣又一起結伴而行,走了不遠,夜顯得更黑了。我不知這將意味著什麼?
突然,風沙大作,這又意味著什麼?
我都一一不知。
但立即就顯出真相,先是一頭,不,是兩頭、三頭狼向我們猛地撲來,但你也說不清楚。很快,輕而易舉吧,我們就擊退了眼前的幾頭狼。但是,冥冥之中,就像是有人在念咒語一樣——狼由幾頭變成了一群——也可能是被擊潰的狼的嚎叫聲引來了更多的狼,足足有好幾十頭,情況開始變得不妙,變得凶險異常,我們擊退前麵的,後麵的上來了,轉身擊退後麵的,左邊的又上來了,擊退左邊的,右邊的又上來了。狼群層出不窮,群而攻之,盡管我們手忙腳亂,但我們沒有絲毫的怯意。眼看有一頭狼就要咬上我——有幾次狼牙似乎扯住了我的衣褲,也可能觸碰到了我的皮膚,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就像是有一種神奇的魔幻的東西使得狼的牙齒總是無法伸進我的肉體,也許是咬著了,但是由於我的無畏和勇敢,使得我覺不到疼痛。